驼峰关。
来往兵卒行色匆匆,战争的氛围突如其来的降临,作为军人,来不及也不被允许想太多,底层的军士被要求严格执行驼峰关作战中枢的每一项指令,没有领到任务的在营内休息,为了明日急行军至黑虎关保存体力。
说是休息,仅仅是今日不用晚训,夜色深沉无风无月,秦康意的亲兵提着一挑昏暗的灯笼在前面引路,一路行来,秦康意听见营房里兵士磨刀枪、紧弓弦、校蹄铁、整理背囊的声音,其间还夹杂老卒们压着嗓子传授战场生存法则的言语声。
秦康意不时向给自己敬礼的兵士们点头致意,在年轻士兵们的脸上,没有慌张没有害怕,只有杀敌立功的兴奋,他们对自己的将军充满了信心。这种情绪感染了秦康意,对一名将军而言,每一场战争都是战功来源的渠道,那是通往巅峰的台阶。
关内南侧小院门口,霍定之垂手而待。
“看样子,霍先生知道我要来?”秦康意扫了一眼霍定之,也不进门,站在入院的台阶上,黑暗里显得秦康意更为魁梧高大。
“日落时分我应邀去拜访将军,议事堂的亲卫增添了不少,而且值守范围扩大到附近营区,无军职无通行令牌者一律不得进。于是我又去河边转了转,饮马的军士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许多战马已经换了新蹄铁。回院的路上,看见驼峰关军士们各行其是整装备战,我想应该是大冶王打过来了,只是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军情要事定之也不敢多问。”霍定之顿了一下,“定之来这驼峰关后,将军从未找过我,今日差人来请,很大的可能是被定之言中了。将军治军严谨,我又是亲眼见过大冶军的人,将军少不得要亲自来一趟询问之后才放心。”
两人一个院内一个院外攀谈起来,霍定之把自己在马鞭湖看到的大冶军情况告诉秦康意,秦康意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照先生所言,大冶军不少于四十万,难道大冶和睦国不打仗了吗?两州沃土,冶军和睦军谁也舍不得这快肥肉啊。”秦康意不是不相信霍定之的话,只是大冶跟大睦打了多年,不太有可能抽调四十万兵力到南线来。
“不了解的事情,定之也不敢乱说。”
“还有一事想请先生解惑,大冶军是如何能过来的呢?巨象山陡峭异常,易守难攻,大冶军又以骑兵为主,为何能悄无声息的连破三关。”
“定之心中也曾反复推演大冶军采取进攻的方式,最便捷最省力的方式是从水源着手。”
“水源……”秦康意一时有点不明白霍定之的意思。
秦康意时常去前线巡察,知道巨象山三关水源均来自于山腰间一处自然形成的水池,水池里的水由山泉流入,洁净清冽,烧火造饭很香。驻军水源的选择和保护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水池旁驻了两百军士,专门守护水源,按照常理,山上近三万甲士,加上水池的水是活水,要毒倒这么多人,单纯靠毒药根本无法做到,就算能做到,剂量也是天文数字,不会不被驻军发现。
“定之只是瞎猜测,将军不必在意。”霍定之话锋一转,“不知道向将军借刀之事,将军可否应允。”
“听我祖父说,我祖上几代困苦,祖父幼时也因为家贫被卖身为奴,虽说时运好,但我老秦家付出的是儿郎的性命。”秦康意没有提刀的事,而是向霍定之娓娓道来,“我祖父年轻时勇冠三军,可现在已是垂垂老矣,一身伤病,行动都困难。我父兄弟三人,先后战死,大伯阵亡时二十二岁,乱军之中被骑兵踏成肉泥,几不可辨。我父阵亡时不到三十岁,身中十数箭,随军医师诊治月余不愈,伤口溃烂而死。我叔父当年镇守象鼻关,大冶军关前叫阵,叔父出关迎战,两将交锋时被斩于马下,身首异处。至我这一代,几位族兄弟都在巨象山一线,唯我胞弟在京城当个从七品文官。不瞒霍先生,与大冶战起之后,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老秦家从军的这些兄弟,能活下来几个。”
“也许我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对我们当兵的来说,马革裹尸再正常不过。可我们撒手而去,留下老秦家一大群老弱妇孺,谁来在保护他们?在明争暗斗的京城,也许隔不了几日就被人吃干抹净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我祖父虽是勋侯,曾经也是一名虎将,可如今是没牙的病虎,镇不住那些小人。我弟生性憨直,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祖父的余荫才谋了小官,做事古板,平时就容易得罪人,人家看着我祖父的面子不为难他,可暗地里使了不少的小绊子,我们老秦家心里有数。”
“我常年在外,膝下仅有一女,前年订了一门亲事,未来女婿知书识礼,文章出色,是一份良配,我很喜欢。两家早早就定了日子,今年八月初八出阁,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见到自己闺女嫁人。”
“我闺女这一辈,族内男丁只有一人且尚未成年,如何能护得秦氏全族周全。”
“这把绞酋乃当年齐朝宫内之物,以前东海日晟王进贡所献,后为先皇所得,赐予我祖父,族内我军职最高,祖父又转赠于我。刀是宝刀,却寒气过盛,触之如数九寒冰,驭者需时刻克服绞酋寒气的侵蚀,因而与人对敌时极耗真气。说来惭愧,我练武多年仍是力境巅峰,此生无望突破气境。”
“我思来想去,如果先生能答应我一个条件,这刀也不是不能借。”
不知是否因为大战在即,秦康意的心很难定下来,秦康意是军人,是秦氏子弟,哪怕是必死之战,职责所系也会眼都不眨一下慨然赴死,但死容易,活着的人如何生存才是秦康意真正放心不下地。
“秦将军请讲。”霍定之等待秦康意的下文。
“若我等族兄弟不幸战死,还请霍先生将我四弟之子带至安澜学院,哪怕不能成为安澜学院学员,就在安澜学院做个杂役,也能佑他一世平安,我实在不忍秦氏一族血脉就此断绝。霍先生只要能答应,我稍候就差人将刀送来,别说借,送给先生都无妨。”秦康意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霍定之。
“行者一诺,重于山岳。请秦将军放心,明日将军开拔后,我立即前去京城接你四弟之子。三年之后,若将军还在,我必原封不动奉还宝刀,若将军不幸蒙难,我将刀转交你四弟之子,妥否?”
“一言为定,我相信霍先生。”
秦康意与霍定之击掌为誓,遂不再多言,似是放下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转身领着亲兵回议事堂,诸多军务还等待秦康意决断,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霍定之虽耗了一些时间,但此行目的也算圆满,有这绞酋帮着压制,蒲草得到了一定的喘息之机,只是如何去大雪山,还要仔细计较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