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伤兵看着倒是单薄,实际上却是非常重,张喜和丁顺呼哧带喘的将他扛到了柴房,叶家众人也跟了过来。
这人伤的很重,血迹从前院淅淅沥沥滴了一路,叶倾城俯下身去,仔细观察了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伤兵,然而却没看出什么眉目,也不知道是柴房光线不好,还是因为这人的血糊了满头满脸,总之是看不清这人的长相,鼻子眼睛也分辨不出来,胸口倒是一直微微起伏着,证明他还有气。
叶临风也壮着胆子,伸过头来,跟着姐姐一起看:“这就晕了?刚才还拿枪耍横呢!”他出手去,推了推这人,推了两下猛然收手,他低头看,只见自己蹭了满手粘腻的血渍,看来这人伤的非常重。
他几乎带了哭腔:“姐,这可咋办啊?这要是死在咱家里了,怎么说的清啊!”
叶天雄也跳了脚:“我操,不行不行,不能让他死在咱家!”
叶倾城暗暗叹了口气,发现若是论娇弱,自己永远比弟弟稍逊一筹,自己这个女子还没哭呢,他倒是先哼唧上了。
没有一家主子对着哭的道理,既然弟弟要哭,父亲指望不上,自己就要坚强起来。她开了口:“不管他死不死,先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武器,张喜,你来翻翻。”
张喜答应一声,挽起袖子开始搜血葫芦的身,一边搜一边说道:“小姐,他穿的这身军装,看着挺眼熟,好像是陆将军的兵。照这么看,陆将军是真的败了。”
“败就败吧,横竖和咱们没有关系,火车一通,咱们就回北京去。”
张喜摸了摸那人腰间的口袋:“小姐,这地方和北京可比不了,北京有大总统,再乱也乱得有限,这不行,谁有枪谁就是王,跑了一个陆将军,说不定还要有什么张将军李将军来搅局,就怕这仗打起来没完,火车总也不通,那可要了命了。”
叶倾城叹了口气:“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他还有没有枪?”
“没找着。”张喜说完了,又有了新发现:“枪没有,伤倒是不少,大腿和胸口都有伤。”
叶天雄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同着女儿一齐望向地上这位血葫芦,一时间全犯了难。
“这个人,怎么处理呢?”他问女儿。
叶倾城也是犹豫:“照理说就应该扔出去,哪有用枪逼着人救他的?万一把他的敌人引进家里,咱们岂不是也要遭殃?”
“可见这人,绝非善类。”
小翠也跟着附和:“丘八哪有善类?都是杀人放火的恶棍!”
叶倾城望向父亲:“那就把他扔出去?”
叶天雄点点头:“应该扔出去,留在家里恐怕是个祸害。”
话音一落,院内众人一起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叶倾城才又说了话:“扔出去……他就活不了了吧?”
叶临风开了口:“反正我看他是伤的够重。”
“那要是把他扔出去,咱们算不算杀人啊?”张喜问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沉默。叶倾城凝视着地上那位血葫芦,心里实在是左右为难。按说她不能见死不救,可现在又绝非是行善救人的好时机,况且看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像个好人。然而是不是好人先不管,这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扔出去送死,她自认为没这个魄力。
“爸爸,你的意思呢?”她抬眼看了父亲。
只见他父亲理直气壮的一摇头:“我不知道!”
叶倾城暗地里瞪了父亲一眼,然后把心一横,下了命令:“先这么绑着他,防止他醒了瞎折腾,二也是让他自作自受一次,谁让他方才拿枪指着咱们呢!张喜,你刚说他伤在哪里?”
“多了,大腿和胸口伤最重。”
“你先去拿点刀伤药,给他涂一涂,余下的事情,吃了午饭再说吧!”
“是。”
叶倾城离开了柴房,顺便检查了一下厨房的米面储备,认为这些粮食满可以吃一阵子了,这才放心回了房间。
她这几天可以说是心力交瘁,好容易把魔王安置下来了,这又买一赠一,来了个血葫芦。
血葫芦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她坐在房里连连叹气,真怕那个血葫芦是个兵痞,一个濒死绝望的溃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偏偏自己家里人丁单薄,若论战斗力,父亲和个少奶奶差不多,弟弟更不用说了,还不如她,厨子是个老头子,炒菜做饭外加活着已经是他体力的极限,唯有张喜丁顺两个男仆可以指望了,但张喜胆小,丁顺又莽撞。只剩下个无天……无天会不会保护他们呢?
不行,要保护也是她保护他,毕竟无天现在心口还有一道伤呢!
没滋没味的吃完了午饭,她决定,还是要去柴房看看——对于那个血葫芦,她是非常的不放心。
快步走去了柴房门前,她先将木门推开了一线,试探着往里看,哪知房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她毕竟是个女子,此时就有些恐惧,就在这时,忽然她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尖叫一声,猛然转了身:“无天先生?!”
无天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正是满脸错愕,他呆呆的问道:“叶小姐在这里干什么?”
叶倾城来了气,心说你还管起我了,但她转念一想,又把火气压了回去,说道:“我来看看那个伤兵,我一个人,还真有些瘆得慌。无天先生来的正好,正好同我一起看看他。”
无天点了点头,心中了然,他倒是不怕那个伤兵,很自然的来到柴房门前,一把推开了大门。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阴冷的血腥气,险些把叶大小姐熏了个跟头。
无天也是皱了皱眉头,想不到凡人的血如此难闻。
叶倾城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这才迈步进了门。
下午晴空万里,这回光线照进来,她总算看清了这人的真面貌——满脸是血,脸倒是很瘦,下颌的线条很流畅,给他添了几分俊秀。
她强忍了嫌恶,用手帕擦了擦这人的脸,擦去他满脸的血迹。这时,她惊讶了一下,她满以为大兵应该是满脸横肉,穷凶极恶的,想不到这人的皮肤却是非常细腻,五官也很是耐看——是个小白脸子!
无天暗暗对叶倾城的惊讶不屑一顾,心说凡人有什么好看的?明明他才最英俊,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子,尚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神韵。
魔王打翻了自己的醋坛子,连带着对这位小白脸子报了不满。
叶倾城没有注意无天情绪的变化,兀自去查看小白脸子的伤势,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阴惴惴的丹凤眼,按说是很耐看的。可这双眼一睁开就盯住了她,眼神如同豺狼一般阴沉,直勾勾的就是看她,看的她心中发毛,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然而他的目光随着她走,竟是不肯移开,还真成了盯住猎物的豺狼。
无天注意到了这人的目光,两根手指悄悄搭在了一起,开始暗暗调动魔力,颇想把这人烧成秃尾巴狼。
叶倾城这才想到这个兵是被捆*绑的,一下子怒火就压下了恐惧——这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是个毫无教养的兵痞,也该知道非礼勿视,哪有他这样盯着一个大姑娘瞧的?自己这不是救回来了一个无耻的流氓吗?
他既然敢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自己也就无需对他客气了,把脸一沉,叶倾城开了口:“还记得吗?上午你持枪闯进了我家。”
那人点了点头。
“捆你应不应该?”
那人又点了点头。
“你是陆将军的兵?”
那人再次点头。
“你没长嘴巴?”
这次他开了口,简单明了的回答:“长了。”
“长了就给我说话!我不知道你伤成了什么样子,你要是能走,就请移步,你若是走不动,那么也可以留下来养几天伤,养好了就立刻给我走人!休想耍什么花招,我不求你报我家的恩,但也绝不允许你像今天上午那样,用枪吓唬我的家人!听到了没有!”
小白脸子一直望着她,起初那目光十分毒辣,后来那毒辣的神色渐渐转为了好奇,仿佛她是个奇女子。叶倾城被他看了个面红耳赤,索性不和这兵痞一般见识。她皱了眉头:“你到底是哪里受了伤?我家仆人上午给你抹了药,你感觉好些了没有?”
小白脸子开了口:“谢谢你。”
叶倾城听他所答非所问,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皱眉头,他却又说了话:“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句话,按说是极为平常的询问句,但从他嘴中说出来,却是如此的不中听,简直像个大人物对待小女孩一样,居高临下、屈尊降贵,有种与民同乐般的和蔼可亲。
“我姓叶!”叶倾城心里憋气窝火,恨不得咬他一口。
那人被捆*绑着,一派了然的点了点头:“哦,叶小姐,你好。”
叶小姐心说我不好,我不如你好。她翻了个白眼:“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区区一介败兵罢了,愧报贱名。”叶小姐就叫我一声——他想了想:“就叫我一声哥哥吧。”
叶倾城的手抬了起来,又放了下,是强忍着,没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无天这时却开了口:“真是岂有此理,叶小姐一片好心把你救了,还救了个哥哥出来?你虽是肉体凡胎,却也不是猫猫狗狗,礼数总懂得吧?怎么好意思见了陌生女子,先和人论起兄妹了!信不信我一把火烧死你!”
那人眯起了眼睛,把目光转移到无天的身上:“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魔王!”
“哦,原来你还是个疯子。”
无天忍无可忍,且认为自己无需再忍,他气的笑出了声,语气却是冷酷:“好,非常好,你区区一介凡人,敢对本王出言不逊。”他调动了体内的魔神之力,天色都瞬间阴暗了。
叶倾城只觉得周边空气都降了温,下一秒,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却是无天狠狠地抽了小白脸子一巴掌。这一巴掌附带了一丝魔神之力,所以威力十分巨大,虽说万万不足以将其打死,但将小白脸子打急眼,却是绰绰有余了。
于是,魔王无天在人间挨了生平第一棍后,紧接着又挨了人间第一顿胖揍。
没人看清这小白脸子是如何站起来的,他虽然被绑着手,腿却是自由的,只见他飞起就是一脚,顿时把无天踹出了柴房。紧接着,小白脸子也冲了出去,对着无天又补了好几脚。
叶倾城一弱女子,自然是没有冲上去拦架的能力,于是她只能原地大喊:“张喜丁顺!给我过来!”
张喜丁顺都是非常勤恳的仆人,听了主子的召唤,飞一般就出现在了这里,叶倾城抬手指了混战的两人:“把他们给我拉开!”
二仆答应了一声,顿时冲入了战局,强行将两人分开了。
就见小白脸子的脸上多了一个高高肿起的巴掌印,无天身上多了数不清的血脚印子,眼中都有了泪光,表情十分委屈,像个挨了欺负的小男孩。
叶倾城焦急的搀起了无天,简直想要把他上衣扒了查看旧伤,她强忍住这冲动,说道:“张喜,带着无天先生去你房里,看看他心口的伤,给他换换药。丁顺,把这个兵痞流氓王八蛋给我锁进柴房里去!对了,把他的腿给我捆上!”说完,叶小姐怀着满腔怒火,拂袖而走。
叶倾城难得遇到如此无礼的野人,她气冲冲的回了房,又不能和小翠倾诉,毕竟以她的身份地位,去和一个兵痞斗气,简直是自轻自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