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与你并世世代代的后裔竖立我的约,作永远的约,是要做你和我后裔的神。
——题记
庄晏有个姑娘的名字,其实是秀气的小伙子。他总说,他的名字拆开了是三个大名人,一个是庄子,一个是晏子。听的人会问,那第三个呢?他就裂开嘴一笑,大拇指翘起,还有老子呢!于是边上的人就骂开了,呸,你还孙子呢!
似乎名字里带个庄啊晏啊的都对文学有点子兴趣,逢人好谈个诗歌啊,聊个小说什么的。没事儿老爱一个人出去玩去,还说这不能叫做旅游,得叫“旅行”,瞧瞧,这多有感觉!啧啧,庄晏咂摸着这滋味,又重复了一遍,嗯,多有感觉呢。
庄晏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挺害羞的人。和不熟的人聊天不敢多讲一句话。庄晏和陌他觉得一个人生人聊天的程序是这样的:开场白一般是“你好”,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小鸡啄米似的“是是是”,对方一看庄晏不断点头赞同,也就不好意思不说点什么,这么聊下去,实在没话说了,便闭嘴看着庄晏等他开口,庄晏就开始傻笑着挠后脑勺,愣是没话说,等挠了一脑子头皮屑,就只好开口道“我还有点事,先过去啦”,生生结束了这段对话。
庄晏自己也深刻的认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就着手研究解决的办法。旅行,就是他给自己开出的药方。他觉得一个人出去旅行,慢慢的胆子就变大了,因为根据他的研究,在不熟悉的环境中,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可以很好的借助“陌生”这个绝佳的伪装,这和去灯光昏暗音乐嘈杂的酒吧是同一个道理,他自豪的把这个结论当成他的独门秘籍。
于是庄晏没事就去他的“酒吧’,只不过这些酒吧有时候叫做“京津唐”,有时候叫做“沪宁杭”。其实这些地方也真像是他的酒吧,因为他总是在心里抱一个期盼,希望在路上有点艳遇啊邂逅啊什么的。而之所以不去真正地酒吧,是因为作为一个自诩的文学青年,他心目中的姑娘是不会在酒吧里撑着油纸伞的。遗憾的是,庄晏逛了那么多回的“酒吧”,却从来没有“勾搭”上他那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也曾遇上过不少他喜欢的类型的姑娘,但是每每到了那个节骨眼上,他放佛又忘了他是在一间陌生的“酒吧”里,于是他又像是回到了那个他熟悉的环境中,忽然变得胆怯起来。然后过了半响,他一咬牙,一闭眼,一跺脚,心中暗自默念鼓劲,杀人不过头点地,砍头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下定决心,猛一抬头一睁眼,正要开口说“你好”,结果发现眼前只站着一个大叔,操着一口方言,小兄弟,你要盘么。
这样的打击多了,庄严对自己是彻底的死了心了。旅行,也就不具备什么猎艳的目的了。只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就当是散心,少了些个小九九,也就纯粹了些许多。可是就这时候,他就曾经梦寐以求的“艳遇”出现了。
庄晏后来一直觉得这事儿太过,跟电视里编得似的,就和那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样。庄晏有时候和朋友说起来,问,你信么?反正我是不信,假!太假!
可是看起来再假它也是事实,除非你非要当它没发生过。时间:三月;地点:江南。一切都跟故事里写的一样。那一次是火车旅行,旅行的起因说起来也很文艺。多年之前,庄晏去过一趟南庄市,南庄是江南这一带的文化中心,庄晏在那里找到一本版本特别的毛边本的普通小说——这大约也是文学青年特别的喜好吧。店要价太高,庄晏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舍得出手。过了好几年,某一天晚上,庄晏睡到一半,突然醒了,无法遏制地想起了那本毛边书,想的心里百爪挠心。于是翻身下床,收拾行囊就一路奔到了火车站。
庄晏堪堪买上了马上就截止售票的通往南庄的火车票。终于躺在了火车铺位上的庄严还是觉得有点儿不真实,因为仅仅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自己的床上呼呼睡的正香,现在却反而有那么一丝丝惊魂甫定的味道。在铺位上躺了一会儿,庄严始终觉得不舒服,也睡不着,于是又爬起来,靠着窗边坐下。火车里是早就熄灯了,只有脚底显示号码的绿色荧光和车厢两头盥洗室间传来的光亮。庄晏托起腮帮,望向窗外,看火车飞快的驰过,乡野城市不断地闪现又消逝,嗯嗯,这真是太文艺了。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只能是庄晏的幻想,窗外只有黑洞洞的世界,你要是真盯着窗子看,只能看见自己那张帅的极其不明显的脸——还有,还有一个姑娘。这当然不是鬼片。庄晏的对面坐着一个姑娘,一袭长裙,裙摆的褶皱随着车厢的摇晃微微翕动着,像一群跳跃的精灵一样在姑娘雪白的脚踝边上旋转舞蹈。倒不是庄晏刻意要去注意人家的脚,而是因为只有脚底的光线足一点。庄晏有些呆了,开始手足无措。手是托着腮?不太好。垂下来?不像样。脚是翘着二郎腿?不像样。叉开来?不太好。实在没办法,把头硬生生柠向窗外,向窗外看去,而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好。”
庄晏花了一分钟用排除法来确定这声音的来源——首先,一定确定以及肯定不是对面的那位,而周围的人已经睡着,自己又不大可能发出这样甜美的女声。嗯,难道自己是在说梦话?
“你好。”
这次不容庄晏用排除法了,因为一张俏生生的脸就这样凑到了自己眼前,庄晏的眼神仿佛受点击一样,刚一接触就赶紧闪开了,然后正襟坐定,庄晏独有的和陌生人聊天的程序就被启动了。
“哦,哦,是。”
其实这个程序刚一启动就遇上了算法混乱。因为一般是庄晏输出“你好”这个词语,而后开始不断输出“是”并伴随着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但是这次,“你好”这个词语是对方先输出的,作为受刺激方,庄晏的程序中似乎从来没有设计过这个可能性。出于程序自我修复的功能,庄晏硬是把这句“你好”当做了自己说的,而后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是、是”。庄晏顿时感觉好多。他回到了自己最舒服的轨道上。
姑娘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庄晏。”
这是庄晏的另一套程序,庄晏觉得更舒服了,继续说道,我的名字拆开来是三个大名人,一个是庄子,一个是晏子。
“那第三个呢?”
庄晏裂开嘴一笑,大拇指翘起,还有——
庄晏忽然顿住了,他大概觉得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面前喊“老子”不太合适。虽然拉开了架势,但声音还是怯生生的。
“还有,还有我——庄晏。”
姑娘没有笑,她很认真的看着庄晏的眸子,然后用一种庄严很陌生的语气说,嗯,我相信。
在那一瞬间,庄晏所有的对话程序终于都崩溃了——因为对面的这位姑娘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而庄晏的“常理”都是他所有经验的累积。但是,她明显不同于他所有的过去。
于是,庄严觉得他爱上这姑娘了。庄严的逻辑很简单:如果有一个人需要你为她单独设计一套专属的相处程序的话,那么,她就是或者应该就是你的那个她。他所有过去的程序都因她而崩溃了,如果她不属于你的过去,那她就很可能你的现在和未来。
“睡不着么?”
“嗯。”
“那一起看看风景吧。”
其实窗外没有风景,庄晏在窗玻璃上看到了姑娘,姑娘在窗玻璃上大约也看到了庄晏。就这样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你去哪儿?”
“南庄。”庄晏蓦地想到了那本毛边书,“你呢?”
“北镇。”
北镇是南庄的下一站,也就是终点站。其实两站在列表时刻上只隔二十三分钟,有时候列车赶得快一点,或许只需要一十九分钟。
至于那晚在火车上之后的事情,后来庄晏是一点也记不清了。印象中只有大本大本的毛边书,而书的封皮上,仿佛印着撑起那把油纸伞的姑娘,缓步间庄晏只感觉的姑娘那双清澈的眸子在跳跃,就像那舞动的精灵。
第二天,火车慢慢接近南庄。姑娘看着列车员给庄晏换了票,突然说,要不——
“嗯?”庄晏收好票,转过头来。
“要不我请你去北镇玩吧,反正明天我也要去南庄,到时候我再跟你一起回来。”
庄晏有点儿傻了。他看了看车厢墙上挂着的时刻表,二十三分钟,有时候列车赶得快一点,也许只需要一十九分钟。
“呃,我……”
庄晏在犹豫。
列车缓缓的进站了,那缓慢的滑动总是令人焦躁不安。
姑娘坐在昨晚他坐在的那个座位上仰着脸看庄晏,庄晏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清澈的双眼,我……
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中,列车终于到站了。
“南庄到了啊,南庄的下车了啊。”列车员喊着,把下车的楼梯打开。
“那个,我还有点事,先过去了啊。”
说到底,庄晏还是那个庄晏。
庄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他一直没回头看,直到列车又开始缓缓地启动。这时,庄晏才又鬼使神差地掉过头来从出口又慢慢走回站台,其实庄晏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他只是望着缓缓离去的列车,愣愣的站着。当车尾终于甩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庄晏突然扔下行囊,向车尾追去,刚跑了两步,也可能是五六七八步,庄晏停了下来,默默地走回来捡起行囊,怔怔的低头走了。
火车拉了一声长笛,划破了天际。这是文学作品常用的描写,而这时的庄晏觉得,火车的这声长笛,是在天际上拉了一道口子。
毛边书没找到,当年的书店早就不见了。他也不知道再到哪里去买它,然而他也不打算去找它了。
他不知道再到那里去找她,然而他也不打算去找她了。
戴望舒打三月柳絮的江南雨巷走过,他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只是个美丽的错误,他与主有约。
而我有我的约。<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