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儿子高考多少分?”于悦瞪大眼睛,质问中满脸的绝望:“你不知道!”
莫康华情绪渐渐退潮,撑着腰在沙发和茶几之间踱来踱去。
于悦微微杨脸,用力擦干脸上的湿濡:“不用了,我想你没必要知道。”
莫康华又激动起来,把脸憋得铁青铁青。
下一秒钟干脆指着书房问:“在里面?”于悦不理,他就自己朝那个方向去,当手扣下门把时,才发现是上了锁的。
“莫语。”他一边敲门一边命令:“你赶紧给我出来,大小伙子的玩什么姑娘把戏,出来出来。”静了一会儿,房门仍然纹丝不动。
于悦放声嚎哭,微微颤颤着肩膀说:“你光知道你的工作你的学生,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你知道你儿子今天在老师面前说什么吗?”
无法打开书房的门,她焦虑万分之下拨通了刘老师的电话,谁知刚要开口,电话那头的刘老师仿佛已经知道来电是谁,便浮躁迫切地告诉她,莫语今天并没有填志愿表,他还对自己说,他极有可能考后弃学。
因为内心孤独,所以才对敬重的老师说了这么不争气的话,他临走前表示深感愧疚。
刘老师希望她们做家长的可以极力挽回莫语一时糊涂的迷然想法,并且一再强调,家长不能光顾孩子的学习情况、而忽略最重要的心理成长,于悦哭哭啼啼地点头挂了电话,又趴在房门上求了好久。
门把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向内拉开,他站在母亲面前,一脸憔悴疲惫。向前迈出两步,将头发埋进母亲的衣服里,他说:“妈,你别担心。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明白自己想明白。”
潮湿的天气让人觉得粘粘糊糊浑身没了力气。加上眼泪顺颊下滑,于悦只觉心尖口剧烈一抽,颤颤巍巍的手快要碰到左肩处时,他抬起头来笑了笑,两眼空洞无神,退回漆黑的书房重新将门轻轻关上。
“他不听我和老师的劝,以他的分数足以选全国最好的学校,就是保送国外都没有问题。他……他却说……说他不想念了”于悦完全失控,“现在志愿表还空着呢。老师让我们尽快开导他走正确的路。你说着孩子该怎么办?我这么多年的心血都放他身上了,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对我……”18年的耐心和心血,在此刻竟如废纸,她当然哭天喊地。
莫康华听的一愣一愣:“为什么不想念?”从小学开始,放学回家要做作业,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把自己关在房里独自完成,从来不依靠他这个教授爸爸。如今长大了,有想法了,竟然连他妈妈的话都不听了,莫康华只觉得浑身发凉,力气瞬时像被抽空了一样。转动视线看哭趴在地上的妻子。
她已经完全失控。
“别哭,我来劝他。”说着,将妻子扶起,置于胸口。
晚上9点二十五分时,莫康华亲自下厨为妻儿做了一盘菜——麻油拌茄子。卸下围裙又兴冲冲去敲响书房的门,他哼着小曲儿,连于悦都被他吓了一跳,同床共枕近20年,丈夫围上围裙原来可以这般“居家”形象?
接着窗口宣泄进来的浅光,他早在拒填志愿的时候就知道,今晚肯定要有这一幕:“您说吧。”在莫康华严肃降临的前一刻,他讪讪走出来坐到餐桌前,说话的声音如蚊吟一般细小。其实这半天里,他大多执着在“假如不上学,自己还能做什么”这个问题上,他不想这一生都被关在麻木的啤酒箱子里。空气、他需要找到自己的喘息声,童年一过,至少在将来的日子里要活的有血有肉。
他要好好听听莫大教授会怎样开导自己,于是倾身叠着手臂坐着,整个人处于放空,表象惬意至极。说起来还真是新鲜,莫教授常年讲座连连,他长到18岁居然第一次领教。
从不曾想过会这么有趣,早知道应该买票去捧场的嘛。
只听他首先严重的批评他的行为以及“选择性思考范围出现了极大的自私”,然后开始帮他分析:“假如你以后尝到了社会上灰尘的味道,你就知道什么叫作‘后悔莫及’,以及你带给家人带来的失望引发转变成家人给你的压力。”嚯!不愧是教授,句句都在“导”字上,一点没有走题。
接着他进行了一小段的自我检讨,然后一句延伸到“接近导致你迷失了自己”,完全没有自我辩解。“如果你心里是怪爸爸的话,不妨今天咱们就像朋友一样没有戒备的聊聊……”莫语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的菜,用筷子戳了戳,又放下道:“没有。”
他没有要怪任何人的意思,“天下没有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这一点,他从来没敢怀疑。
接着莫康华又做了一系列的“未来式比较”。“比如说,往后你的那些同学都毕业了,小絮做了教师……”
麦小絮当教师?拜托别这么搞笑了,他拨动着面前的筷子当真笑了笑。
“董飞也因为专业得到了更好的工作。……而你,你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登时脸部表情僵硬、石化。
他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才不打算念大学的。“从小只一心念书的人,长大后会变成呆子”以前有老人家会因为不喜欢他就这样说。当时觉得好笑,爱念书怎么反倒变成呆子了?如今他明白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真会变成呆子。
等了许久都没有答案,莫康华又“啊”?了一声。这时候于悦端着青菜小心翼翼从厨房里出来,莫语赶紧伸手接过,顺口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个‘未知题’,既然是‘未知题’就更应该努力去寻找,而你为什么是放弃?”莫康华说的头头是道,不然怎么是大名鼎鼎的名校副教授呢。
莫语添了添粘上菜汁的拇指,咂咂舌,眼神突然亮起来,咦?是哦,不去上大学就能找到答案吗?
“你只是一刀断了自己的退路。儿子啊,爸爸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你是因为有了目标而不想上学,那爸爸可以理解你,并且支持你。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光只有上学出头这一条路。但是你现在丝毫想法也没有,更应该要去上大学。因为那是你10几年的磨练,难道就要这样放弃?如果前进,你还有4年的时间去慢慢探索,但如果现在就放弃,呆在家里,我们是无所谓,可是你心里能好过吗?你有几成把握肯定能找到自己想走的路?”
饭后不久,黑暗袭来……莫康华的声音还在灯光下耐心不燥地劝解着儿子,饭桌已经让于悦收拾的干干净净。
莫语没了先前的松懈感。渐渐的,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事先想好的和没能想到的,通通都现实摆放在面前,只等他自己做选择。
————天,完全沉暗下来。莫康华说:“你好好想想。”然后就拉着哭哭啼啼胡乱劝说的妻子进了房间。
客厅里霎那间一片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起伏有序,荡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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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白昼意长,以前在煤炭村的时候,一到晚上6点过半,山间里那些知了就开始争先恐后攀比鸣声。
每每知了开始唱歌,山里的孩子就涌出家门,持棒追赶在山径上,任由刚洗干净的身体再度大汗淋漓。
麦小絮晚上从来不出门去野,她总是乖乖洗好澡后就被爸爸抱上炕,坐在凉席上边看电视、边抱着半颗西瓜用不锈钢勺子挖着吃。家里唯一一台立地风扇也被爸爸溺爱的搬到了身边,通电后——凉风“呼呼”着迎面吹来。
那时她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白昼太漫长了,爸爸不但下工回家晚,就连清晨睁开眼皮的时候,就早已经不见他原本在自己身边的睡姿。
后来跟着妈妈来北京,她渐渐觉得夏天很浪漫。7——8点钟蒙蒙灰的夜空,星星满满。
冬季一般是晚上5点钟收摊位,秋红福忙里忙外又是收东西、又是清理现场,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准时7点回家都觉得轻松,自从多了两个“半”帮手后,她倒闲的如是旁观,脱下围裙便只需观看着孩子们着手。看小絮和莫语一一有序的收齐桌椅,再一样样搬到推车上,两个人明明配合默契,却偏要“鸡蛋里挑骨头”各自嫌弃各自。她总是笑着明白:孩子终归是孩子,永远只能做到表面上不让大人操心的程度。
“你们两个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的。”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们谁有谦让的意思,便只得无奈上前往中间一横,指着地上的塑料袋对莫语说:“捡起来。”口气十分严肃霸气。别忘了,严肃是她的性格,霸气是她一贯的作风。
经过莫康华慎重其事地劝解后,他已经将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情绪中清理出来,每天还是早早起床,有时候懒床几分钟,出门秋阿姨已经等了自己许久、加之麦小絮那双吓死人的大眼睛又开始瞪着自己,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扫扫头发。
怔怔捡起地上那只漂浮不定的透明塑料袋,刚刚还吵得趣味天真的人,现在咬着下唇不时瞄向生气的秋阿姨,竟孩子般可笑。麦小絮离他最近,险些就笑出声音,幸好即时克制住,不然准喷他一脸口水。“回家咯!”她心里“哟呵”了一声踮起脚,将一叠塑料椅吃力的往推车上放。
动作维持了半天,那叠不轻不重的塑料椅偏偏就是卡在车厢外塞不进去。莫语、秋红福和小可站在边上笑成一排、就是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帮帮她。
满脸通红表情却不变,还是一副恳恳实实的模样,实际内心倔强不肯认输。哪怕只是一叠塑料椅、,死也不要在人家的笑声面前放下。猛一趔趄,秋红福赶紧叫她别逞能让莫语来。
瞧他甩起毛巾打身上的灰尘、一副“看戏卖麻团”的样子,麦小絮咬咬牙说:“不用,我可以。”虽说不重,五张椅子叠在一个女孩子肩上,很快就持衡不住摇摇晃晃起来。最顶端那张突然变得犹如铅球,
仅下一秒钟,一只发烫的手即时抓在她肩上,稳住了摇摇欲欲要横摔的身体。他貌似也为了自己总在不经意间抓上她肩膀、而十分苦恼:“你全身上下到底哪点像个女的?”
这回秋红福更乐了,这样的笑很少可以见到。她牵着发困的小可笑咯咯重复着莫语的话:“你哪点像个女的?哈哈哈……你们现在的孩子呀!”<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