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层层叠叠,犹如蒸笼中的绿团子,伏起稚嫩的竹林,仿佛还在冉冉上升中,在渐渐笼罩里……
砌砖老房,粉刷墙,漆黑屋瓦,木板门,陈旧;春来燕,夏乘凉,秋枫叶,东腊梅,甚是一窝温和水。
被青山彻底桎梏——穷困贫苦的煤炭村——溪洼里,原本清澈的水源,自从煤矿骤脚就变得漆黑一片。
不光溪洼,整个村子都变得灰尘模糊,于是村民们将目光一一投到村长身上,也将压力同期而上。年纪不小的村长心有余力不足,干脆呼吁大家一同到煤矿上做工,这样既可解决村民们对煤矿的不欢态度,又可以帮助煤矿处理了工人薄弱的难题。老奸巨猾的一村之长,又怎会迷离不清。
他叫麦大志,是煤炭村土生土长的其中一员,家共妻儿四口,平时过得艰苦朴素,茶饭开销全靠他在山间砍柴伐树,薄弱收入,喂饱四口,于是左思右想,举拳站定,率先同意了村长的安排。不久后他便成了煤矿上的倒煤员工。
谁能想象到,他即将就要面临一场致命浩劫,或许是他踏错了地方,又或许,是他妻儿的命。
一整个晚上了,外面仍在狂风暴雨……
大雨聚点涌来,仿佛天上开了一条口子,雨水溢出云层,将源源不断的浇灌此地。
“你怎么就死了?你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呢?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几年后的一个早上,他出门不到半个小时就被两个男人用竹板抬了回来,一袭白纱衣的女人毫无表情坐在家门口的雨水中,瞳孔呆滞,眼中干涩酸痛,却没有半点湿润。周户人家都冒雨跑来围观,麦家家门口很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七嘴八舌讨论着:“哎呀,真是可怜。以后孩子就没有爸爸了……”
“听我家内口子说,本来大志是在外仓的,不知道怎么就被管理员叫……否则也不会死了……”
这时,两个肥满且经验丰富的女人已经开始操办麦大志的后事了,她们是村长找的最好的后事员。
他生前实在太苦,只愿他死后能够安详!
两个孩子陪母亲一同坐在地上。麦小絮左右看了看邻居们,两双红红的小眼睛里灌满了害怕,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大冬天里这样泡在冷水中,怎么能不冷呢?
“你走吧,安心的走吧……孩子我会照顾好……安心的走吧,
走吧……”她说着,已经倾身在男人冰凉且漆黑的脸上吻了一口,冰凉的皮肤如钢铁一般僵硬,没有一丝温度,然后她左右手各一揽,将孩子推上竹板床:“看看你们爸爸,以后就看不到了……”
扭曲着两条腿坐在人群前的孩子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女人抿了抿干裂的唇,终于落下忍持已久的泪。
稀拉凌乱的草地,像是刚刚有两只狗在这边打了一架似的,柴枝维护的栅栏是挡不住雨水的,它狂野无情逗逼人心,却叫人无可奈何,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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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呼啸,从破了洞的九格窗里钻进来,冷得5岁大的孩子捂头躲进被窝,吓得颤颤发抖。
曾将她扛在肩上沿山径一路跑回家的爸爸,她的爸爸!已经死了?她咬牙不哭,而恐惧已经将她小小的心脏四分五裂,神情扭曲。
“大爸爸乖乖,小可亲亲大爸爸。大爸爸是公主,小可亲亲大爸爸。大爸爸调皮,小可亲亲大爸爸,大爸爸快快醒来……”年仅三岁的孩子说话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她自出生以来,说话做事就要比同龄孩子慢半拍,总是说了上句忘了下句,今天她清清楚楚完完整整表达了全部情绪:“爸爸,爸爸……”抱着姐姐,喃喃梦话。
她从竹床上爬起来,趔趔趄趄向前两步,突然失控地大喊大叫起来:“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滚啊,你们都给我滚!”她的家已经破碎了,顶梁柱也已倒塌,而这些人还在暗暗自语,一句句杂话如同利剑全部扎进她脆弱的皮肤,锋利的钉上心头。
后来人群依稀散开,女人坐在水里还是不肯动身,大风刮过来,她就摇摇晃晃,仿佛也要跟着他死去。
月初晴天太多了,大雨居然停停下下占据了整后半个月,期间从没放出太阳。
大风还在一直刮,她就那样顽固的陪着他在门口待了整整七天,天黑下来,村长雇来的两个大力气女人将她死活拉进屋,可她仍旧神态呆滞,茶不进,饭不思。凌晨早早,下地上山的邻居又会看见她坐在那里,如同泥人一样纹丝不动。幸而是在冬天,天气极冷,尸体一直处于结冻状态,还不至于腐烂。
不断有人劝她:“把尸体下葬了吧。”
干燥的薄唇,没有任何表情和回应,只是绝望又呆滞的麻木在那里。
麦大志死后的第8天的早上,村长陪同煤矿掌事人朝这里走来,还好一段距离,她就扑了上去,一手揪着颜老衰弱的村长一手钳住煤矿掌事人,那神情恐怖到极致,动作也异常怪力,她歇斯底里喊着:“你们!你们是杀人凶手,你们就是杀人凶手!”转而又冲路人喊:“帮我报警,你们谁帮我报警啊,让警察来把他们抓去枪毙,不,不能枪毙,应该先把他们抽筋扒皮,然后再放到油锅里回煎回炸,把他们的肉铺放到我丈夫的棺材里面,让我丈夫永远睡在他们的身上……”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扯着他们往家门口拽:“来来来,你们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说不了话吃不了饭,我天天在这里守着他。”然后又指着屋里双眼朦胧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两个女儿,她们一个今年5岁,一个才3岁,你们看,你们好好看看,你们下辈子还能心安过日子吗?”
邻居路人纷纷过来劝说,她就拿出打架的气势扑上去,尽管抠破那些表里不一的畜生,让她们也去死好了,让她们都去死。
“秋红福!”
“啪”!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她枯黄憔悴的脸上。
“你能不能不这样撒泼?人死不能复生,你起码先照顾好两个孩子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大志吧!难道你要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逸?”吴桂芬雷霆之下怒目切齿瞪着秋红福。
被一记耳光重重甩后,秋红福当即昏塌在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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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车流不息,霓虹璀璨的北京城。
秋红福站在客厅落地窗前,回忆起那些点点滴滴,不禁感叹道:“竟眨眼已经过去五年。”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衬衫。
在这五年里她尝遍了人间苦涩,从起初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到现在在老巷口摆摊做生意,她居然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脸上已经开始浮现皱褶。
“大志,你可倒好了,以前你为了追到我就甜言蜜语的说‘只要你跟了俺,俺保证不让你的手指头沾到一滴水。’”想到他,她苦笑起来。也不过片刻,眼眸就下垂:“现在呢?我做了你们男人任何一个能做的事,同时还要完成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我挑起了你放下的担子,并且会一直挑下去……”
“妈,大夜里你不睡觉站这儿干嘛?”刚刚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口干舌燥难以下咽,于是讷讷爬起来找水喝,带着困意的麦小絮惊讶地抬望着母亲,神情活像还在梦中。
“哦,我起来喝口水。你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也是起来喝水?
至始至终就没有正过来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仍然木木然站在窗前,当手触及到她骨瘦的肩膀时,10岁的孩子深深感应到母亲剧烈地一颤,转过来迅速退后。
“不用了,我不冷!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干净利落的动作,毛毯又重新塞回到她怀里。
她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要如此敏感,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是贪玩不听话了?还是成绩不如人家?
记忆中收拾衣物来北京起,她就不再是那个整天嘻嘻哈哈,快乐得像任何一个童趣天真的孩子似的麦小絮。她总是疾步在深邃的老胡同里,拼命追赶着调皮的妹妹,别的孩子只会怂恿再多玩一会儿,她却总是提心:“我们快回家,妈妈要生气的。”
知道母亲辛苦了一整天,半夜还睡不着,站在这里环抱双肩絮絮叨叨,她不由心疼起来,于是想把自己的毯子给她披上,垫脚举手,谁知母亲迅速后退,侧目看向她,瞳孔如同碰到厌恶的脏东西一般蹙紧起来,瞬时将她震得支离破碎。
几度她都想当面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可是话到嘴边永远会卡住,喉咙中仿佛有一个把关的塞头。这样也好,或许不问就永远不会觉到疼,更不会赤裸裸,血淋淋。不如大家就这样保持着一份拘谨,至少每天低头抬头的时候,她还是她的女儿,而她,还是她唯一的妈妈。<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