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愚公会合了另两名小组成员准备重返大羊屯村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犯规小组已经错过了掌控当地事态发展的最佳时机。他们撤回北京以后,大羊屯完全成了他们的情报盲区,在愚公与但丁、白蛇动身前,这座山村已发生了太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白蛇到怀柔找卓吾欲与之依依惜别的前一天下午,大羊屯村弥漫着一种兴奋与紧张混合的情绪。有人抖出风声,说明天上午常九城书记会通过广播向全村人发表讲话,同时村委会的干部们将全体出动,挨家挨户发放文件材料并进行简要的讲解,讲话和文件材料的内容,与大羊屯全新的发展大计有联系,具体是什么就说不清楚了。这引得乡亲们浮想联翩,议论纷纷。
当初,全村乡亲拥护“老九”上台,主要是由于他们刚刚忍无可忍地发泄了压抑多年的对常金柱及其爪牙专横跋扈鱼肉乡里的积愤,把常飞鹏赶下村委书记宝座,而为人刚正、行事磊落的“老九”在村中是常金柱一伙最坚决的反对者。之前他虽只是布衣身份,“金柱家的村官”却决然不敢在他面前肆意妄为,他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斥常金柱的这帮党羽的不法行径,还多次到镇里、县里反映实情。连上小学的孩子都知道,在大羊屯,“老九”是“常金柱王朝”最恨也最忌惮的人物。
意想不到的是,当了书记的常九城不但承诺会在新一届村委会坚持并发扬做平头百姓时的清正风,还表示要努力带领乡亲们致富。幸亏这话是从“老九”嘴里说出来的,否则谁都要把它当做一句戏言或者一篇官样文章,种种境况早就逼迫这些一辈子刨土而食的农民把在本村致富视为幻想,除非依附常金柱当个昧良心的芝麻官。“老九”既然这么说了,大家也就将信将疑,等着看他的举措。不过,上任之后,“老九”没有轻易高弹致富的调子,经济方面的工也做得谨小慎微,而出现在村民视野中的他,又总显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大家搞不明白他们衷心推举的村委书记在筹划啥宏图伟业,为村里探到了怎样一条致富路。慢慢地,一些零零散散的传闻说,“老九”书记拿村周围的几座大山当了宝,确切地说是看上了山上的杏和核桃,想把它们卖了给村里挣大钱。这主意听着新鲜,却也让几辈子守着这大山上的杏树核桃树的村民不太敢相信。
常九城原打算在村委会的会议上公布了干果种植计划后严令所有与会干部对此保密,泄露必究。名义上这么做的理由是:他“老九”不喜欢吹牛皮说大话,而会议上这一计划仅仅设计出了一个总体构想,许多具体的安排尚未到位,故而距离成功落实还差得远,任何一个不确定的步骤出了差池,都极易导致整个计划停顿乃至瘫痪,这样的情况下过早地将这个计划的目标公布给乡亲们,等于给他们吹了个漂亮的大肥皂泡,万一这肥皂泡破了,他们不仅失望,也会受到很大打击。还有“老九”没道出来的原因:干果种植计划绝不能让常金柱家知道!不然以常金柱的老奸巨猾,他一定要“使出一口袋歪招”破坏“老九”的计划,而“老九”可没有那么多的脑筋和手段防着他。
但刘玉勇劝他别下这道威胁式的指令,一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来“保密”容易被曲解为“遮掩”,教老百姓听说了,倒会嚼舌头说村委书记的工不够透明。他献上一条所谓“李代桃僵”的计策,让老丈人抛出“种树卖干果致富”这一具有轰动效应的总方针给大家去议论,以掩盖整个计划中与村民们关系最密切,也是规划和执行起来难度最大的两点――种植的分工形式及销售收入的分配方法。这是常九城致富计划成败的关键,只要把这两部分的细则的保密工做好,这项计划的总体目标随别人猜去。村里人,包括常金柱一家,也未必猜得准“种树卖干果致富”的计划如何成形。常九城最终采纳了女婿的建议,事后的效果似乎也正如他预料的,乡亲们都在关心这事能不能成,而顾不上考虑咋成。
到了夜里,各家吃过晚饭窝在屋里,仍然在讨论明天“老九”书记明天的名堂。这是自赌场群殴事件的大批当事人被警察带走后头一回,全村人不约而同地探讨一个话题。哦不,说全村人不准确,至少有一个人对此毫不关心,这人便是住在村口的李三赖子。
李三赖子的本名李定来,村里有的人已记不起来了。他在家是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嫁到外村去了。父母相继去世后,村口的那间破房子就留给了他,供他得过且过。如今他43岁,依然是光棍一条,整日拖着一条跛了的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混日子,还很爱占人家的小便宜。村里人嫌恶他这股赖皮劲儿,便都用“李三赖子”这个绰号称呼他。
然而,李定来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赖的,而且他那时在大羊屯还有个相好的姑娘。现在村里小他十几岁的人根本无法相信,当年的李三赖子腿一点儿也不瘸,体格壮实,干活儿勤快,对爹妈也很孝顺,全无赖相。在农村,二十六七岁的男人按说早该结婚生孩子了,可因为李定来的父亲母亲身体都很不好,村中有女儿的人家怕孩子嫁过去吃苦受累,不愿到他家提亲,他到了这个年龄还是没有谈婚论嫁。其实,他早与邻居家的一位小他五岁的姑娘情投意合,两人已暗暗交往了两年。但他们都知道姑娘的爹妈也顾忌李定来患病的双亲,所以一直没敢把关系公开,想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就这么等着,等来的却是悲剧。李定来收入有限,他家也不富裕,而父母看病都要花钱,这是长期困扰他的难题。后来,大羊屯村“棋牌室”开张,据说在里面能赢钱。受几个损友的怂恿,他决定去“棋牌室”碰碰运气,结果一赌就上了瘾。没多长时间,他便不再勤于下地干活儿,也不再全心照料爹妈,将大把的时间都铺在了“棋牌室”的麻将桌上。不到半年,他非但没赢到钱,倒把自己的积蓄和父母的大半棺材本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赌债。即便这样,他还是赖在赌场里做着有朝一日翻本的美梦,终于被赌场的打手揪出来为赌客的反面典型当众痛打一顿,打折了一条腿。也是那一次,打手第一次骂他“赖子”。
交往了快三年的姑娘心灰意冷,嫁给了别人。而村里人都说,接下来他的爹妈前后脚走了,不是病死的,是被他气死的。他的两个姐姐也因此和他断了来往。本来乡亲们有些同情他,不想他倒像没了牵挂似的,终日沉溺于赌博,瘸着一条腿到“棋牌室”凑热闹,瞅着机会和人凑一桌试着小捞一笔,见到揍他的打手还嬉皮笑脸。自然,在这里,他偶尔能赢几个子儿,但始终是个输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定来变成了李三赖子。
在这个全村人都热议着“村政”的夜晚,李三赖子背着一个编织袋――里面装了些垃圾桶里拣出来的破烂儿――一瘸一拐地往家晃。他家附近照明不好,快到家时他看见一条模糊的人影立在家门前。大晚上的,是谁?不可能是赌场的人。是大姐或二姐?不对,瞧那身形是个男的。李三赖子战战兢兢慢慢悠悠地朝自己家挪步子,人影发现了他,迅速向他靠近。待那人到了跟前,李三赖子吓了一跳:是常金柱的大儿子常飞虎!
“你……你……”李三赖子的舌头像打了结,两脚站不稳。“定来,你好啊。”常飞虎一把扶住他,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