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的私人医生乔扮成牙医,每周固定来给简安注射一针粉剂。
简安认不出那到底是利A粉剂还是别的,只知道林立暂时不会杀人,也不会放人,便每日安心地待着。
这药物令人昏睡,除了昏昏沉沉连续的梦境之外,简安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看那片玫瑰花,从第一朵看到最后一朵,然后起身浇花,从第一颗浇到最后一颗。
林立每周也会来一趟。
郊区一向安静,深夜的郊区更是万籁俱寂,不闻一丝人声,唯有院子里于斯谭亲手绑上的鸟屋中,偶尔传来几声幼鸟的啼鸣。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随后慢慢落定。
有过往的鸟群敏锐地嗅到汽车尾气难闻的味道,倏忽飞走了。
林立着一身黑色风衣,唇角阴鸷,一副墨镜盖住大半张脸,从车上下来,身后空无一人,施施然地走进院子。
“你这笔记……没记下来?”
林立“啪”地一声将一沓白纸扔到桌上,厉声喝问。
眼下没有旁人,尤其叶扬和林今来这两位他最在乎的人不在跟前,他也就肆无忌惮了,暴敛贪婪的脾气一发不可收拾。
“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从明天开始,水和食物都断了,你若是还不把每天的梦境内容记下来,我下次断的,可就是你这双腿了!”
林立甩开衣服走出门去,一边在脑中快速翻阅目前可以联系到的催眠师。
简安的倔强,他是有所领略的,一味强硬地杠下去,自然达不成自己的目的,只是让简安吃些苦头罢了。
有些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简安倒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从每天的饮食中克扣一部分备用,也暗自在花园里废弃的酒瓮中藏了半瓮水,就这样,也勉强度过了三四天。
这个时候,这周注射过的药剂恰恰快要失掉作用,简安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拉起一张凳子慢慢走到院子里。
玫瑰花依然开的旺盛,头顶的葡萄架上有青色的小毛毛虫扭来扭去寻找避身的凉荫。
有幼鸟正学习捕食,黑豆似的一双眼睛盯着葡萄架上的虫子,脑袋时而歪向左边,观察片刻,脑袋又歪向右边。
终究是下不去嘴,便扭动着圆滚滚的身体扑棱一声飞走了。
墙边有一块土松动了,从墙头“啪嗒”一声掉下。
简安担心砸到鸟类,便随手拾起一把铲子,慢慢挪过去。
刚一铲子拍实在墙头上,忽见泥土松动的位置凭空多出一双干干净净的手来。
只听“哎哟”一声,那人手背一疼,急忙松开手从墙头倒下去。
简安吓了一跳,急忙拖来凳子,踮起脚尖趴在墙上往外看。
林今来忽然探出头来,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简安。
简安检查一下他的手背,红了一大片,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对不起啊,我以为是这墙年久失修,土块松动了……”
“不怪你!我没有钥匙,走不了正门,只好翻墙了。”
说着,示意简安离开凳子,好腾出一个空地让自己进院。
林今来今天特地穿了带帽子的卫衣,松松垮垮的,像擅长跳跃的猴子。
他大概是早做好了要跳墙的准备。
等林今来在院子里站定,简安这才注意到,他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便利店临时买来的速食,还有几大桶纯净水,甚至还带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玩偶。
“饿了吧?赶快吃,吃完我把东西收拾好再带出去,我哥不会发现的。”林今来笑道。
简安看他笑得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虽然明白,林立根本不可能不知道林今来做了什么,但还是没有戳穿,只希望林今来按着自己的想法便好。
林立到底还是比较爱这个弟弟的。
简安没有立刻打开食物,而是从屋里找出一沓牛皮纸,将林今来带的东西一一分开、包好,藏进花园里的几处窖洞里。
看着林今来诧异的眼神,简安解释道:“你哥跟你姐绑人的方式如出一辙,我不早做准备,到时候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林今来听罢,再也笑不出来了,内心从看到简安的喜悦,瞬间跌落进对自家兄姐所作所为的愧疚中。
他心里一酸,忍不住将手放在简安头发上停留片刻,不料却被简安一手推开。
“你不用内疚,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就算当时你接近我真的有目的,现在看来,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介怀。”
“我……我没有!我当时在洗手,一眼看到你跌跌撞撞的走出来,刚服了药,拧开水龙头就开始喝,我自然想去帮忙……”林今来竭力地解释道。
简安看他真的急了,也相信他大概真不是有意为之,便安抚道:
“别说了,我相信你。你以后不用往这边跑了,这些东西够我用很长时间了。林立心思缜密,自然知道你会来,我猜你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出不了门。”
林今来垂下眼睛,点头应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那只毛茸茸的小玩偶递给简安道:
“这个……是便利店的人送的,希望你每天看着它,心里能好受一些。”
“可爱!”简安笑着接过,由衷赞叹道。
林今来也笑了。
又道:“你这边还有哪些朋友?我可以帮忙联系她们来救你。”
简安想到二叔,当时他走之前就千般嘱咐,不要来纽约,否则就是羊入虎口。
如今真的进了虎口,又怎么忍心托人去找他。
又想到当年安娜被林佳妮带走时留下的求救标记,那是简家特殊的记号。
只是……二叔的人看了这标记,不还是要通知给二叔么?
简安思索再三,不知道该不该递消息出去,又担心会连累到林今来。
林今来只道是她在这里举目无亲,便出口安抚道:“没关系,我会好好找我哥谈谈,救你出来的。”
简安感激地笑笑,没有答话。
林今来今天来这一趟,林立自然是知道的。
当天夜里,林立的汽车准时停在屋子外头。
简安听着林立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偏执到近乎癫狂的人,为了那块月光石,早就失去理智了。
林立冲进屋内,二话不说,直接拎起简安背上的衣服,像拎小鸡一样丢到院子外头。
桌上那沓洁净的纸仍旧是一个字、一张图也无,白白落了一层灰尘。
“我苦心安排你进入于斯谭曾经住过的这套房子,你居然一个字都不肯告诉我?!”
简安抬起手背擦干净唇角的血迹,缓缓道:
“我的梦境都是连续的,就算我把这段时间的线索都画给你,你也看不懂。”
林立几个大跨步,从屋内直跨进院子,厉声道:
“这么说,你以前的梦境都做成了线索笔记?那东西在哪儿?有没有在你身上?”
嘴里说着,已经怒气冲冲地来到简安跟前,将她全身搜了个遍。
紧接着,又疯了一样的跑进屋里四处翻找:床上,枕下,抽屉里,书架上,桌底下……
简安淡淡一笑,手指捏紧一只杯子。
林立瞟了她一眼,看到杯子里还有半杯净水,便一手将水杯连同简安一起推倒在地,玻璃马上碎成尖利的薄片。
这是屋里唯一可用的一个杯子,杯子里,则是唯一可以喝的半杯水。
简安蹲在地上默默着收拾那堆碎玻璃。
林立冷笑道:“听说,人对食物和水的基本需求被切断之后,就只剩本能了。我倒要看看,你的本能是求生,还是求死!”
简安不回头,也不答话,只等林立带来的人将屋内摔碎的玻璃小心带出去,以防她自杀。
从第二天开始,林立找来的催眠师正式登门,取代了每周来注射药剂的牙医。
这位催眠师头发胡子均已花白,像是位退休返聘的老教授,叫伊夫。
简安看他举手投足间态势老练,知道他经验丰富,不知道何时开始受雇于林立。
显然,伊夫早就习惯了各种各样顽劣抵抗的小丑,也自信任何一位自诩意志坚定的人,在他专业的催眠仪器和术语下,毫无抵抗之力。
简安的头上和胸前沾满红红绿绿的线头,闭上眼睛任人宰割。
林立此时正安安静静地等在外面,内心荒度。
终于。
伊夫起身推开门,示意林立进屋来说话。
他看了一眼简安,她仍在熟睡当中,身上的仪器也没有关闭,轻声道:
“没用,她这段时间的梦境比较白化,都是无意义的片段。我刚刚探了几个深度梦境,也只是一些感受和无意识的东西,根本拼凑不来有用的象征片段。”
林立听罢,狐疑地看一眼简安,道:
“难道……她已经没用了?”
伊夫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明天再试吧。”
待他们都走了,简安蠕动了一下眼球,慢慢清醒过来。
她松开手心,将一块碎玻璃小心收好,随即用干净的布条缠住手心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个过程中,她不敢滴落一丝红色的血渍,以防林立起疑心。
伊夫每天都来,已持续整整两周。
简安将玻璃碎片藏在手心已经不再安全,只得随机转移到后背,小腿,或者腰部。
林今来得知消息后,再次翻墙进来,偷偷给简安带来一堆外涂的药。
“天气热,伤口虽然小,但也有出血点,可别化脓了,我哥鼻子很尖的。”
简安点头,一边撩起小腿,那上面伤口遍布。
她取出药膏抹完之后,又从院子里摘下很多玫瑰花瓣装进香囊里系在腰间和腿上,想用来遮住药味儿。
林今来失神道:“我该怎么帮你呢?再这样下去,你怎么受得了?”
“林立只要得不到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带我去更接近于斯谭的地方,我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于斯谭到底是谁?很重要吗?”
“对,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