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的医院,正是人声沸腾。
两名前台接待人员整装守仪,正耐心地将鱼贯而入的病人挨个儿疏散到不同的方位。
有人搭扶梯直上二楼,远远望去,接诊台排队取号的人已经排成一条长龙。
宋清河此时正坐在桌前,在一众儿病人及家属的围圈内只露出黑黑亮亮的头发和一个光洁的额头。
正嘈杂间,忽听曾琦小声抱怨着什么走了进来。
小黄怕她影响宋清河接诊,急忙将她拉到一旁。
“怎么回事?”
“特级精神障碍病人,伴有狂躁和抑郁,当初是娄主任接的初诊,这病人后来复诊找的刘主任,现在俩人都不接,怎么办?”
小黄动动鼠标,看一眼宋清河今天挂号的病人,已经满了,这还不包括临时加进来的。
“老宋今天的人特别多,要不,你找找别的主任?”
“我要是能找……”
曾琦刚大声嚷出口,忽然瞟见宋清河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其余的话,硬生生咽到嗓子眼儿里缓缓吐出道:
“要是能找其它人接,我还会抱怨吗?”
小黄看曾琦急的下眼袋都出来了,心里自然是心疼,但是按医院的规定,谁初诊谁负责,又不好游说宋清河接这个别人不愿要的病人。
正踟蹰间,刚刚那拨儿病人已经看好病,出了门。
趁下一位病人还在门口递号,宋清河用手心搓了把脸,端正好坐姿,对小黄道:“给我吧。”
曾琦听了,紧绷的脸和后背瞬间松了下来,扑到宋清河桌前感激道:
“老宋,从今天开始我帮简安盯着你喝水,热水给你打,午饭给你带,绝不让你迁就!”
宋清河淡淡一笑,逗她道:“简安叮嘱的,我早就记心里了,当医嘱来用,还需要你来盯着吗?”
曾琦被这又酸又刺的话扎得一个激灵,咧着嘴冲小黄求救。
小黄自然也受不了宋清河这般做秀,后背凉嗖嗖地酸出一身冷汗。
玩笑归玩笑,宋清河最近连熬的这些天,睡眠减少,病人倒是一个都不少,使他时常在看病的空档直接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
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值得他们担忧的。
曾琦忍不住劝道:“老宋,你这段时间忙着咱医院论坛的事儿,两天理论培训,十天实操培训,受得了吗?”
宋清河默默瞪她一眼,一边对小黄道:“有什么受不了的?让病人进来。”
今天跟往常一样,又是一整天的兵荒马乱,写病历,开药,查房,住院,巡诊特殊病人……
终于结束了。
难得诊室没旁人,宋清河拿起保温杯,往喉咙里猛灌下一大杯热水。
小黄从食堂拎了几个包子送过来,两人边吃边聊。
“我这两天看曾琦进进出出的,精神状态不一样了,怎么,你们要结婚了?”
“没,不过也快了,最近看房子呢,都交给曾大女神亲自做主,我乐得自在!”
小黄说着,嘿嘿一笑,似乎是在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参与过多细节,也就不需要从工作中分心了。
宋清河瞧着他那不自知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你真以为曾琦这几天火气大,是被病人和大夫们拱起来的啊?”
小黄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疑惑道:“不然呢?我凡事都让她做主了,她还不得意啊?”
宋清河摇头道:“那可不好,你得参与,哪怕只是在一边参观,出出馊主意也好。”
小黄细想一会儿,嘴角的雪菜馅儿沾了许久,总算是慢慢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宋清河丢了张纸过去,道:“擦干净你的嘴巴再开口说话。”
小黄匆匆吃完自己那份包子,赶着去接曾琦下班,一边换外套,一边不忘八卦一下宋清河自己的感情状况。
“简安呢?许久不见她来看你。”
“有了自己的新圈子,高兴着呢,发了很多消息都没有回复我,大概是觉得我太忙,没时间陪她,生气了吧。”
“她这也太自由了,飞了怎么办?”
宋清河听罢低头一笑,将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吃完,才缓缓回道:“飞累了就知道回来了。”
小黄再次被酸得后背一抽,龇牙咧嘴地冲出了诊室。
宋清河拿出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渍,掏出手机,此时,他的嘴角是一丁点笑意也无。
上次简安带着叶扬闯入家中,他是事后看到客厅没来得及收拾的若干混乱物件,才后知后觉。
他在书房对何叔坦诚过的、自己对安娜做过的事,简安自然是全听到了。
因此,尽管这段时间简安并未理会自己,他毫不意外。
只是他平时再忙,每周必会看望简安两次,这几乎已经成了他日程表上固定的一项内容。
最近一次,整整三天,简安连一条信息都没有回复过,一个电话都没有接过。
他深夜跑到叶扬工作的溜冰场去找人,却被告知,叶扬和简安两人早已请了长假离开。
“叶扬这姑娘,心野得很,人也痴,每隔几年定期去纽约看男朋友,估计这次又去找男朋友了吧。”
这是溜冰场的大厅经理告诉宋清河的一句话。
听到“纽约”这两个字,宋清河这才恍然大悟。
他在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的这位一向深居简出的姑娘,会脱离任何人的监护,搞来签证,偷偷订机票,同时瞒过那么多人,一下子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更何况,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一天天消沉下去,这期间的辛苦可想而知。
宋清河立即用最快的时间联系了何叔和二叔,尤其是二叔,他听到这个消息,不出所料,暴跳如雷。
第一个锁定的可疑人物,自然是林立。
二叔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一波又一波地回来复命,他们能用肉眼得出的结论自然是:林立除了一个月前去机场接自己的亲弟弟外,并无任何可疑的行迹。
然而,林立越乖觉,二叔就越觉得他可疑。
他打电话给宋清河。
“清河,你订最近几天的机票马上来一趟!简安没有消息,林立也销声匿迹,简安的那位新朋友叶扬,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十分可疑!”
“叔,我已经过来了,正往您那边去。”
宋清河摁掉电话,站在纽约机场的出口,神色黯淡。
刘队和周岭也听说了这件事,但是鉴于跨国、跨海域,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宋清河知道于斯谭曾经的住处在哪里,一下飞机,直奔那处位于郊区的幽静小院。
不管简安有没有被林立控制,这处小院,几乎是简安的必经之地:她自己来纽约的目的地就是这里,而林立,如果他想要找月光石,那么第一步就必须是找到于斯谭曾经的住处。
院子里的玫瑰花依旧开的如火如荼,绯红如血。
进屋,角落里丢着数不清的一次性注射器。
二叔从中捡起其中一支,看着尖细的针头,即刻间汗如雨下。
他对宋清河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我一早就知道林立这个畜生从不干人事,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过来找简安?”
宋清河按住二叔发颤的手,重新找出一支没用干净的注射器,小心收好。
“叔,简安既然不在这里,说明林立已经把她带到更隐蔽的地方了。如果他想直接处理掉一个人,不会大费周章地带着她四处躲藏。”
“清河,你手里拿的这个……”
“这里面有残存的药剂,我会交给这边的朋友送去化验,这种注射用的药,一定会有购买和开方证明,您放心,早晚能查到林立头上。”
“早晚……那要是晚一步……”
二叔抽出口袋里的帕子擦一把额头的汗,回头将胳膊撑在何叔手上,才得以继续站着跟宋清河商量接下来的办法。
宋清河强行压过内心剧烈动弹的坏念头,反过来安慰二叔道:“不会晚的二叔,不会晚的。”
他一转脸,看到外面院子里开得轰轰烈烈的玫瑰花,眼睛被那片血红刺得睁不开。
以前想过,等有时间了,一定会带着简安来这里了了她的夙愿,如今这般情境,故地重游,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林今来在宋清河与二叔走后,晚一步来到了这处小院。
他早就打听到,林立因伊夫长时间的催眠失败,已经对简安起了杀心,以免留下活生生的罪证。
林今来趁林立去海岸谈生意的空档儿,直接跳过家里人的监视,拿上简安来时带的背包过去找她,打算冒险送她去机场。
谁知道,院子,里屋,一片空空荡荡。
他有些疑惑,急忙找到简安平时收纳吃食的窖洞:东西还在,甚至可以说是纹丝未动。
林今来恍惚中感受到一丝不安,悄无声息地折返回家。
刚踏进家门口,迎面正碰到刚谈完生意回来的林立。他身材一向魁梧,常年在生意场谈事情,让他时刻不自觉地保持着挺拔的站姿,无形中给人一种紧张的压迫感。
此刻,林立看着林今来,一双鹰眼如豆,似是早已把他的所作所为看穿了一般,倒也不戳穿,依旧如往常一样爱他、护他。
只是这爱护中,难免夹杂着一些怒气和恨意,恨自己的弟弟没有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林今来倒也不再避讳,即便心急如焚,仍旧强忍着。
“哥,你是不是把简安带走了?”
林立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大踏步往屋里走,一边对弟弟道:“我订了一家餐厅,晚上带扬扬出去吃饭,你也一起吧?”
这句话显然让林今来更加火大。
他夺下林立擦手的毛巾,扔进污浊的水池里。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放了她,你最多只是违法监禁,可是你如果伤害她,我……法律是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
林立听罢,居然笑了。
“我做生意从来都是打擦边球,这才做到这般家大业大。凡是法律上没有明令禁止的,哪些是我不能做的呢?”
林今来呆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拖完地的阿姨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低头跟在林立后面走了。
这其中的变故,林今来不知,这个家里其他人倒是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
林立猜测,简安对寻找月光石这件事,基本上没有直接的用处了。
临到底,他决定借简安来敲一敲简家那个倔老头,也就是简家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