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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安区，这个曾是上海唯一不同郊区接壤的城市生活中心，人稠物盛，楼高巷深；车水马龙，堂济市集；晨喧夜歌，灯红酒绿。。。。。。

　　书中那几位如琬似花的女孩，或温柔娇羞，或灵敏活泼；或乐天率真，或细心周到；或善情厚义，或似水缠绵；或勤勉不懈，或卓尔不群——竟都出生于这片万象丛生的土地。从此，她们的人生仿佛走船于雾中，被指引着，被推搡着。她们夹行在拥挤的船道上，费力地辨寻着那忽明忽暗的方向，勤奋地伐向那似近还远的目标。。。茫茫然不知所处，不知所为，不知所终？

　　第一篇人子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上海，刚上小学的孩子真多。因为在那个时候的前几年，国家还在提倡妇女要争做“光荣妈妈”，为国家多生一个孩子，多添加一份革命的力量。

　　故事所发生的地点是上海一个人口极为密集的小区，那里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属于法租界。解放以后，当年一些看着像汉字读起来带洋味的街名，被改成了体现新中国新气象的大名，而上海的许多学校命名大都取自其所处的街道。坐落于乐民路上的那所小学，自然就是“乐民路小学”。由于书中这些小主人公都住在学校的附近，按照政府规定，孩子们将就近申请入学。

　　在那个文字发展最快也最为平繁的年代，这些学龄前后的男孩女孩，都被光荣地定义为“祖国的花朵”。

　　第一章新式公寓

　　虽然都是“老上海”，且都住得“相邻相近”，但由于历史原因，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区域甚至同一条弄堂，每家人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却千差万别。

　　故事中所介绍的第一位长得娇小玲珑的六岁女童，大家都喊她“小洁”。小洁家所在的那一片房区叫做“长柏公寓”。在短短六百米长的乐民路上，“长柏公寓”无人不晓。这片同上海许多类似“新式里弄”一起被完整保留下来的“新式”公寓群，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它们是一大片围绕着中心花园而建的三层砖木结构的连体楼房，每套住宅中水、电、煤气、卫浴样样齐全，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中西建筑特色。

　　居住在那些公寓里的家庭，在过去（解放前）属于中产阶级以上。直到小说开篇的那个年代，除了个别房间被强行分配给他人之外，另加上里弄居委会所占用的几大套办公间，大多数的原住居民几乎都还留在那里生活。

　　小洁的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虽然早已接受再教育，并同隔壁弄堂亭子间劳动大姐的女儿，也就是小洁的母亲成了亲，但其过去的工作和身份，具当时那一片“摩登公寓”居民的代表性。在那个极其敏感的岁月里，走进相邻的两个门口或走出同一个楼里的居民，常常满脸堆笑地相互点个头，然后便机械地夹紧那些长相类似，内中没有任何实质性物品和用途的包包，快速地钻进自己的家门，或者迈着大步，像被人追赶似地走向公共汽车站。

　　生活在那里的孩子们倒是从来都没有什么拘谨。小洁在别人眼里是个不善言词的女孩，因为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总司令”哥哥小清，因此常常会在孩子群中见到她。虽然她惜言省语且不懂任何游戏，却总是笑眯眯地跟前跟后，从不落单。凭着小洁清秀娇柔的长相以及恬静随和的性情，即使哥哥有时会粗心大意，也总不缺少照应她的男孩子。尤其是那个长得最高的成宇，年龄同小洁的阿哥一般大，内心却要细致得多。

　　长柏公寓的中心公园里原来柏树成林。“备战备荒”的几年里，人们在这片树林的地下挖建了几条横竖贯通的防空洞。在那个岁月中，如此这般的防空洞在上海各个街道的地下都能见到几条。它们设计简单，却很少听说有塌方或严重渗水等现象，足见当时设计者的技术是完全过得了关的。只是可惜了那些材料和人工了，因为自解放以来，从来就没见有一架敌机，曾经在上海人的头顶上出现过；同时各地也丝毫没有多余的物资囤积在内，可以备战时之需。

　　因此没过几年，几乎所有的防空洞都成了名副其实的“空洞”了。也许用“空洞”来形容不是太过确切：由于它们地势较低，因此往往会在雨天之后，洞内地上或台阶上存有一小快一小快的积水，这些积水处便成了蚊蝇滋生之地。因此，有些质量一般、无人关心的防空洞，便成了蚊子和苍蝇的家。

　　在治安管理落实到每个里弄的每位爷叔阿姨的年代，随随便便走进一个生活小区的陌生人，都会被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所密切关注。因而，极少听说有较大的刑事案件，发生在人们的周围。像防空洞那类看似有些危险隐患之处，住在附近的孩子们却可以毫无顾忌、毫不胆怯地随意出入并占地为王。

　　长柏公园地下的防空洞长年不锁，因此便成了周围方圆几里孩子们的一处活动天地。除了那种带着回声的神秘感之外，其最大的优点便是可以遮风挡雨，甚至可以避开家长们的眼目。每天附近学校的学生下课之后，那些父母都是双职工的孩子（大多是男生）便有了自由的时间，他们常常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这个地下“工事”门口。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阵之后，总归有人先出了个点子，再经所有人讨论“领导”点头之后，便开始每日的课后活动。无非是些“斗鸡”，“吃”，“刮片纸”，“抽贱骨头”，“扑克争上游”，“下棋四角大战”等。有时大家会出去玩“抓人”和“打仗”的游戏：一半学生把从家里偷带出来的长毛巾搭在脑袋两边装扮成日本鬼子，他们的手中提条树干，一路哼着从电影里学来的“鬼子进村进行曲”，然后设法东躲西藏。。。。。。另一半男生则扮作“八路”，同样是提着条棍子，穿行于各条弄堂和巷子中间，到处搜寻和捕获那些“鬼子兵”。。。。。。

　　每当外头夏日炎炎、里面潮湿闷热的时节，小学生们还有一个更好的去处：附近的各大电影院。

　　由于当时全上海只有几家高级电影院具备免费的冷气条件（或者是由于里面寥无几人的关系而显得阴凉？），而且顶顶重要的是，每家影院在那么些年里几乎只轮回放映过几个“革命样板戏”。因此，在全国人民对戏里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镜头、每一处细节都倒背如流、耳熟能详的情况下，电影院里座位上的人头就显得稀稀拉拉了。

　　机灵的“小驹头”们就利用这个便利（反正不管有没有观众，或者仅有几个观众，影院照常开门营业，而且不会停止播映），寻找了几家附近的影院：他们或是等开映之后从虚掩的大门溜进场内，或是同门口的售票员交个朋友，再不行就如小清他们，先把“内急”的妹妹推到前面，引开守门员和电影院领导的注意力，其余人随后悄无声息地一个个鱼贯而入。。。反正那个年代，在影院值班的“纠察”们所特别关注的，只是那几个来影院的空位上，趁着黑暗，配合着电影里面激动人心的节拍，干些人之本性所驱使的“触摸”或者“宣泄”行为。“小驹头”们不懂，但也碰巧撞见了几次，知道那种动作是“下流呸”做的，自己不可以学。

　　长得雪白娇嫩的小洁每天午睡一过，便同样卡着点来防空洞报到。她的左胸前总挂着那条外婆替她别上的干净小手帕，见到哥哥们之后，又总会有人替她解下手帕，让她垫着坐下，或用来擦拭小手小脸。如此，省却了兄妹两人回家以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和解释。只要大哥哥们允许，小洁是从来不会放弃参加这类户外活动的。

　　若大家以为这个女孩子没有自己的主张，随便跟着大哥哥们瞎厮混，那可就看错她了。每天不管孩子们在长柏公寓的中心花园里玩耍多少辰光，小洁却总会在居委会阿婆下班之时，在父母亲到家的十多分钟之前，按时跑回家中。大约过了一个钟头以后，所有尚留在外的小孩子，都会听到小洁妈妈站在二楼窗前的那声高唤：

　　“小清啊——回来吃夜饭啦！”

　　小清是小洁的哥哥。那声召唤是为全区的母亲所代劳的。因为在那个年代，只有出身劳动家庭的，嗓门才可以叫得这么大声。至于小洁父母是否了解女儿每天下午的日常活动，我们不得而知。至少，负责代看小洁兄妹的外婆，从来都没有说三道四过。

　　每天傍晚随着小洁妈妈的几声长唤，所有玩得忘归的孩子都忙不迭地从防空洞里钻了出来，着急慌忙地从台阶上捡起个人的书包，呼啦一下成鸟兽散。今天没有尽兴无关大乎——明天还是那个地点，玩的还是那些游戏。。。。。。

　　午睡之后，小洁也同样会按时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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