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课外活动
当年的小学，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对文化学习并不怎么重视。但对当时的学生来讲，却比现在的孩子有了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和参与各种课外活动。乐民路小学的一年级生，同上海其他学校的新生一样，在一踏进校园的头几个月里，就有机会被一拨拨前来“招人”或“选拔”的机构所挑选和培养。
那些前来学校招人的单位从来不需事先通知大家，他们总是说来就来到了教室。当年进乐民路小学的第一拨是部队文工团，他们目标明确——只要高个子大眼睛的男生和女生。就当时一年级三班的学生条件，似乎只有李媛媛才符合他们的第一道门槛，其他同学不是个头不够高就是眼睛不够大（当然更多的是两个条件全不符合的学生）。因此当他们在教室的讲台上审视了所有睁大眼睛、正襟危坐、面露期待的全体同学之后，最终只是停留在了李媛媛的面前。满脸涨红的李媛媛被带出教室的时候，全班每个人都羡慕地一路目送着她和他们。只有原来正在上课的老师，也许早已司空见惯。她耐心地站在旁边等着所有人离开之后，不作任何评语便继续上课。
三天后，几日里一直未见人影的李媛媛回到学校，大家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前几天你到哪里去了？不是被部队文工团选上了吗？为什么又回学校里来了？”
“没有——第一天他们把我们带到医务室，从头到脚量了一遍尺寸。晚上又带大家去了集体宿舍。所有的女生都在一起吃饭，一个房间睡觉。第二天早上进了教室，有人先教了我们一支歌，然后让我们每个人轮流唱一段”。被这么多人围着，媛媛涨红了脸，但还是汇报了过程：“第三天，他们只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我和其他的几个女生都被送回家了。”
报告完了细节，脸上露出失望神情的，不只是李媛媛一个。
第二批来学校招人的是体育院校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区一级的。他们只是在小学生上体育课时才去观看。不止是看，当他们对哪个学生感兴趣时，会直接走到他或她的跟前，让孩子们提提腿下下腰，跑两步或干点别的什么。
其实在那个年纪的孩子，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和爱好，至多不过是追求一种新鲜感，以及那种被录取的自豪感。带着这样一种自豪感，我们的这几位小主人公，都接到了被区体院的体操队和武术队录取的通知。那天，拿到了通知单的姑娘们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家。原以为会举家欢庆，可结果却有些差强人意。
首先是刘莲的母亲，当听说自己的女儿要加入区武术队练武，她立刻摇头反对：“你本来已经长得比别的女孩子高了，假如以后每天放了学再去练那种武术的话，会把自己的身体搞得很粗，那还像个女孩子的样吗？将来还怎么嫁人呢？”
李莲向来是个随和的女孩子，何况在她们家只有她和母亲两个相依为命，她小小年纪早已养成了不争不闹的性情。既然妈妈极力反对，她便不再坚持了。
陈晓晴那里的阻力，这次同样是来自母亲：“搞体操有很大的危险性。平时看到别人在那些高高低低的杠子上翻上翻下，我就已经头晕眼花了。你太平些，千万别去学那些危险动作！”
其实在晓晴的心里对体操也没有太多的认识，但成功入选，对一个孩子来说是莫大的荣耀。既然说服不了妈妈，她便试图再次从爸爸那儿打开缺口。
“爸，你们不是一直讲，我饭吃得又少又慢，所以人才长得那么瘦小？假如我参加一门体育活动的话，说不定以后会吃好多，会长很高的。”晓晴依偎在爸爸身边，以一种期待和信任的神态央求着父亲。虽然一次次的故伎重演，但她清楚，做爸爸的总是乐意照单收下。
这次也不例外。晚饭后陈晓晴积极帮着母亲收拾整理，同时密切关注着父母亲的交谈。如愿以偿，那晚只听见父亲对母亲说：“仔细想想像我们这样的出生，小囡的将来也很难预测。若女儿长大以后，像我的小妹那样被送到农村插队的话，还不如现在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碰碰自己的运道。”
看到母亲的脸色有些缓和，晓晴不失时机地附和央求着：“对呀妈，说不定哪天我赢个冠军回来，也有可能噢。”
既然一家之主已开口同意了，陈太太虽然担心孩子，却也不得不习惯性地放弃了原则：“那你要保证安全第一，锻炼第二！”
“我晓得，晓得了。”陈晓晴松了一口气。
申请总算尘埃落定！至于将来是否能坐上冠军的宝座，那可得下大力气。记得来招生的体校老师曾经讲过，只有在区体操队表现非常出色的选手，才有可能晋升到市体校的。
长柏公寓周洁那边也出了点状况。当全家听到这位整天跟在别人身后，任何活动都从不投入的小姑娘，这次竟出人意料地，想参加这种难度极高的自由体操，都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搞体操蛮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跌跤，弄得不好还会摔断骨头呢”，母亲和外婆随便找个吓唬人的借口，周洁便自动打了退堂鼓。
最顺利的要数李媛媛了。住在弄堂里的孩子，本来自主性就高，更何况她的父母远在边疆，阿爷奶奶对此又是一窍不通。因此，可以自做决定的媛媛，只是轻描淡写地站在难以看清表情、昏暗的楼梯拐角上，随口提了一句“我报名参加区体操队了”，此事就算是通知和通过了。
除了专门招生，新生们另有机会参加一些儿童机构的活动和训练，比如每个区都有自己管辖下的“青少年宫”等等。少年宫是一个组织培训学生进行课外活动的场所，并且还是一个积极参与各项文艺和政治活动的机构。虽然业余，但除了其入学门槛不如专业机构那么严格之外，少年宫里的老师和培训也蛮专业。
从班主任那儿听说了少年宫的招生简章之后，女生们在课后进行了一番热烈的交头接耳。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参加了报名，最终只知李媛媛和周洁两人得到了入选通知，她们所参加的是少年宫每周一次的舞蹈训练。
从那个时候起，每逢周二放学之后，媛媛和小洁一起步行二十分钟走到少年宫，参加舞蹈排练。李媛媛在舞蹈方面极有天分，不光一学就会，任何动作在她身上都完成得那么自然和优美；周洁虽也非常喜欢跳舞，但遇到难度较大的动作时，老师只能一次次重复地教。即便如此，看着小洁白净娇甜的摸样，老师总算不厌其烦。
周一和周四的课后，李媛媛同陈晓晴俩人便结伴，走上二十多分钟去区体校学习自由体操。怕孩子们饿着，晓晴的母亲总会给她一些零用钱，顺路买些点心。在那些岁月中，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小点之一，是国营食品店里花四分钱就可以买到的“糖糕”。那种糖糕的样子就像一只蝴蝶的两个翅膀，轻轻一掰，成了几近等分的两块糕点。
在体校，李媛媛同样是尖顶尖的好“苗子”，不论是鞍马，高低杠，平衡木，还是翻跳倒立，样样都不负众望。而陈晓晴虽然身材矫健行动灵敏，但吃苦耐劳之心显然不足，特别是每次的“压腿”训练，不是以眼泪收场，便是蒙混过关。好在区一级的体操队主要是培养和挖掘体育人才，因此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择优入选。
至于一周六天的其他几个放学后的时间，晓晴没有对家里做出多余交待。其实多数日子她都按时回到弄堂，只是没有及时走进自己的家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