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今天天气正好,太阳不骄不躁,徐风不急不缓,温度不冷不热,最适合出行了。
正午时分正是阳光最强的时候,但却并不刺人,柔亮的阳光下,宫墙的倒影缩至最短,两个举着赤色华盖的彪形大汉骑两匹血红大马从这极短的阴影里走出来,在他们身后紧随着的是由四匹高大骏马拉着的明黄凤撵,车顶高足一米,周围用绣着百鸟朝凤的暗纹的黄绸包裹着,最外层又罩上纱幔,整驾凤撵奢华非凡,一行队伍更是气派至极。伶觉轩就坐在那奢华的凤撵中央。
车马行至七王府前停下,随行的一个侍卫先行下马跑过来伸出一只手臂来给伶觉轩扶。
将门出身的伶觉轩自小就接受和男子一样的武士教育,从前连马车都很少坐,更从没享受过下个马车也要人扶的待遇,现在这样反而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伶觉轩将左手轻轻搭在那只手臂上,只是搭在上面,纵身一跳下了车。
在她的脚下是跪了一地的侍卫,他们都是被派来看守王府的,是由张沐亲自挑选的,打头的那一个她还曾在太子宫里见过两次。
“都起来吧。”
众人闻声谢恩起身,打头的统领带着伶觉轩进门,想引伶觉轩去到纪心念住处,却被伶觉轩冷冷拒绝了。
“不必了,这里我很熟悉,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们只管守好大门就行。”
“这——”
“你放心,还有他们在呢,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叫人通知你。”伶觉轩瞥了眼身后的几个随行侍卫。
“是。末将在这里静候听命。”
一踏进这院落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便扑面而来。离开不过短短数月,这里的景致与她记忆里的并无半点不同,可不知道为什么,伶觉轩就是觉得哪里变了。
记忆中纪心念的住处在这院落的最里面,是一处极安静之地。要到那里去不仅要经过伶觉轩以前住的西苑,还要经过上文司问的房间和师遇曾经住过的客房。说来也怪,这一生让她最难忘几个人竟都在这所宅子里住过,看来这个宅子确实和她有缘,若是以后它没了主人,伶觉轩还真该把它买下来。这样想着伶觉轩不知不觉的笑了,旁边的人不明所以竟也跟着痴痴地笑起来。
好容易来到了小花园,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伶觉轩已经能看到隐藏在落叶枯枝中的深红瓦顶了。
“少夫人,太子妃到了。”
侍女匆忙传话,纪心念却是已经早早打扮好坐在屋里静等着伶觉轩到来。
“知道了,你带人先退下吧。”
屏退左右,纪心念独自走出房门,在路口等着故人。
“罪妇见过太子妃。”
纪心念双膝跪地行大礼,伶觉轩度着莲步迎面走来。这一次只有她自己,她已经把随行的人都留在了前面的拐角处。
“少夫人今天不是应该打温情牌吗?行此大礼未免生疏了吧。”
“您如今的身份毕竟不同了,总还是要顾全礼数的。”
“哼。”伶觉轩冷哼一声,“没想到离了王府数月,少夫人的口齿倒是凌厉了不少。只是你要明白,凌厉对我来说只能适得其反。”
纪心念张了张口有把话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声“外面凉,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说来也惭愧,两人虽算旧识也同在王府住过,但这竟是第一次伶觉轩进到纪心念这里。
宽敞的空间,温馨的摆设,时不时还会出现几件名贵的物件点缀,伶觉轩当然知道王爷和夫人喜欢纪心念,只是没想到连她住的屋子都收拾得这么用心。
“屋子简陋,不能和太子妃的相比,还请别嫌弃,随便坐吧。”
纪心念说的很客气,几乎是毕恭毕敬的,伶觉轩自在一旁闲逛左瞧瞧右看看的,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太子妃?”
纪心念有试探性的叫了伶觉轩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这屋子本就偏僻安静,现在又只有她们两人,怎么说也是不会听不见的,只可能是伶觉轩不想听见。既然如此纪心念也只好安静地待在一旁,任伶觉轩自便。
“你这屋子倒是真的挺不错的,既清净又温馨,要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了与之不相符的杀气可真是一件罪过。”
“是。”
纪心念轻轻回了句,眼睛看着脚前的地面,就像伶觉轩每天在宫里看见的那些等着侍奉主子的宫人一样。虽然温顺,却让人极不舒服。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伶觉轩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皱着眉,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好,太子妃是将门出身,快人快语,罪妇我也就有话直说了——”纪心念深吸了一口气,“我求你,放过司问和王爷。”
伶觉轩嘴角上扬冷笑一声。早知道她叫她来定是为了此事,只是当真从她嘴里说出听进她的耳朵里时竟是这样的好笑。“他们父子犯的是假造圣旨欺君罔上的大罪,罪同谋反。这种事不诛连就已经是恩赦了又怎么可能把他们好好的放回来。”
“可是他们没有!”
纪心念几乎是喊出来的。伶觉轩侧目,“你怎么能这么确定?当时在朝堂上诸位大臣可都是亲眼见着的。”
“我……我当然能确定,而且不光我,你心里也应该知道,司问,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伶觉轩收回目光,定定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司问对你的感情,你对司问的感情,难道你都忘了吗?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曾经?相爱?
纪心念的声音开始模糊,时间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回到了她最快乐的那段日子。
在花园里,街市上,马场上,房间里,满是花香的草丛中,在无数个傍晚,黄昏,清晨,午后,她和他在一起,一起嬉笑打骂,一起聊天赛马,一起下棋争论,一起百~万\小!说作画,一起……恩爱缠绵。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又好像已经逝去千年……
“姐姐,”不知何时纪心念已悄然换了称呼。“虽然我不明白你是如何成为太子妃的,但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无论如何,还请你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救救司问救救王爷!”
“若我说——不要呢?”伶觉轩冷冷道。
“姐姐……”
“行了,不必再浪费口舌了。”伶觉轩打断了纪心念,“你们不是还备了一手吗?亮出来吧。”
伶觉轩的语气如腊月的寒风,吹进纪心念的心里冷彻透骨,把她冻结在哪里动弹不得。
“师堂主,出来吧!”
只片刻的犹豫,一抹黑影便从房顶一掠而下,直立立在伶觉轩身后。
把自己的空门漏给对手是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事,此刻伶觉轩就在做这样的事,而且丝毫没有想转动一下身体的意思。这是师遇的机会。果然他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
从前只是听说朝师堂堂主身手极快,如今亲眼所见真真是让人嗔目结舌,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伶觉轩就已经被师遇困在臂弯之中,雪亮的刀刃离她娇嫩肌肤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只要她稍作挣扎她脖颈上的大动脉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割断,她鲜红的血便会染上这屋子的每一样家具。
“不过数月未见,师堂主的身手竟又增进的如此之大,不愧是皇上最得力的杀手!”生死关头,伶觉轩的态度依旧不痛不痒。
“师遇!”藏身于房顶,在必要的时刻挟伶觉轩做人质本是纪心念和师遇一开始便商量好的,只是她坚持能够说服伶觉轩要师遇不到万不得已别现身,现在形势突变,她不由的惊魂未定。
“姐姐见谅,我们是绝不会伤害姐姐的,只希望姐姐想想办法与我们合力救出王爷和司问。”
自己还没怎样纪心念便急着解释,伶觉轩倒觉有趣。
“我说过了,我是不会救他们的。现在我落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你别想再耍花样!你们伶觉家和太子在谋划什么人尽皆知,你以为你们真能得逞吗!”师遇抓的伶觉轩更紧了,伶觉轩的手腕已经泛红,整个身体都是扭曲的。
“呵,知道又怎样?不能得逞又怎样?你以为你想保的人就能全身而退吗?”
“你!……伶觉轩你听好,如果皇上和王爷有什么不测,别怪我不念旧情拖你一起……”
“一起怎样?你想连我也杀了?”
师遇语塞。
“师遇……”纪心念担心地唤着他。
“伶觉轩,别逼我……”
逼他?他都已经杀害了她的父亲,他们之间难道还有旧情可言?
“师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师遇回过神来,看看刀刃下的伶觉轩又看看纪心念,皱眉道“去天牢!无论如何我们要先把王爷和司问救出来再说。”
“嗯!”
纪心念定了定神,走到窗边小心地望了望外面。房子外面没有任何的兵卫,被伶觉轩留在拐角处的侍卫还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一切都无异样,没人察觉到屋内发生了什么。
“趁着那群侍卫没反应过来,咱们从后门出去吧。”
“好,你先去找根绳子来把她手捆住。”师遇对纪心念说道。
“这……”纪心念犹豫了一下。
“快去!她武功这么高,若是被她钻了空子,我可没把握再制住她!”
“好吧……”
纪心念拿来了绳子,按照师遇的指示以朝师堂特有的手法将伶觉轩的手牢牢捆住。“好了,这下才稳妥。”师遇松开一只手,仅以一手拉住捆绑伶觉轩的绳子,满意地对纪心念说道“念儿,你去前面带路。出门后右转到第二个十字路口,有我的手下在那里接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