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秋风乍起,一阵阵寒凉。
谁都知道,在这宫墙之中一旦起风,便再难停了。
浓浓的药味缠绵在层层帷幔之中,熏得人昏昏欲睡,然而卧在龙榻上的那个人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在位数十载,经历过战场,参与过夺嫡,亲手搅弄过那高高庙堂上的血雨腥风,处决过多少忠良奸佞。对朝堂皇室之事敏感如他,前朝的风吹草动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此时此刻正发生在朝堂上的事内监早已报知于他,由监国而引发的皇位之争他也已经了解。不仅如此,他甚至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会是怎样的结局——因为伶觉轩刚刚从他这里离开了。带着一样东西离开。
他想阻止,却根本做不到。
现在的他四肢无力如同废人一样瘫在床上,别说伶觉轩拿了一样东西离开,就算是有人现在想要扛着他离开他也根本毫无反击之力。堂堂一代帝王到了如此境地,确实令人唏嘘。
“七王爷上文谦与其子上文司问伪造圣旨,意图篡夺皇位,现证据确凿即刻关入天牢,听候发落!府中女眷及下人一律禁足在府里,没有允许不得擅自出走否则当场处死!”
一声审判,所有的争论、质疑全都停止了。七王爷父子因伪造圣旨之罪锒铛入狱,太子顺理成章监国,这便是结局。只是,所有人真的都相信这结果吗?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话,那七王爷今天的所作所为岂不太过愚蠢太过心急了吗?
没有答案。
可实际上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自己答案,只是他们不会说也不愿去想,他们只需要认同当权者给的结果就行了,毕竟即使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对于个人而言最重要的也只是明哲保身罢了。
下了朝堂,太子兴冲冲地就跑回了自己寝宫里。不出所料,果然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相迎的伶觉轩。
秋风瑟瑟,天气寒凉,然而伶觉轩却还着着夏末的衣服。衣纱曼曼随风摇摆,伶觉轩纤瘦的身材在轻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纤瘦?太子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眼前的女子竟已经瘦了整整一大圈了。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穿的这么少?”
“恭喜太子处置了叛臣。”
答非所问。很显然伶觉轩对太子偶尔的关心并不领情。
太子倒也毫不在意,耸耸肩道:
“这还要多亏你啊。”“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会拿到父皇的玺印!”
“如果我说我面对的只是一个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老人的话,你还会觉得这事很难办吗?”
“你是说……你把父皇……”
“不,”伶觉轩摆了摆手,“不是我。”
“而且你也不用紧张,他不会怎么样,药力只是暂时的。”
“不是你?那是……”
一阵风吹过,伶觉轩不禁打了个寒战。
“难道太子想一直就站在这里说话吗?”
的确他们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了。太子看着伶觉轩冻得有些苍白的脸,拉起她冰凉的手走回房中。
房间里也并没有十分温暖,毕竟还没入冬,宫里宫外还都用不上炭火。太子回身关上房门,把寒凉的秋风挡在门外,也把随行的宫人隔在了门外。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你可以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我了吧。”
伶觉轩从架子上拿下一件外衣搭在腿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冷的,涩得发苦,伶觉轩勉强咽下皱了皱眉。
“其实很简单,只是太子不知,贵妃,现在也算是我们的人。”
“贵妃?”
“是。给父皇下药的事就是她做的,而我,不过是在她之后进去朝皇上要了点东西而已。”
“他就这么简单的告诉你了?”
“我自有我的办法。”
太子疑惑。
“我手上有他最想见的人。”
“谁?”
“一个本该是他最爱的却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被他抛弃的人。”
太子紧皱着眉在脑海中不停搜索着与这句话相符的人。
“四公主!”太子脱口而出。
“难得,这宫里竟还有人记得她。”伶觉轩冷笑。
“呵,我们情况相反境遇却极其相似,我又怎会忘了她。”
“什么?”
这句话是太子低声低估的,伶觉轩并没听清。只是太子眉宇间的苦涩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没什么。你累了吧,休息一下吧,我还要看折子,先走了。”
太子没有迟疑起身便走了,他出门的一刹钻进来一律寒风,伶觉轩不禁打了个寒战,便从椅子上起来躺回了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总是觉得太子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还是说应该是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太子明知道伶觉家的目的,却还是选择要和她联手,显然他想要的并不是这可悲的皇位。那又是什么?
“这件事对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没有理由拒绝。至于我想要的,我自会得到,难道你还怕我吃亏不成?”
这是当初决定合作时太子给的答案。然而当时由于父亲刚刚去世又发生了一些很不开心的事,伶觉轩并没有去细想太子理由。何况她一直都知道,太子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没有利可图的事他更是绝不会做的,所以她又何必为了不重要的人费心神呢?
只是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同了。
随着计划一步一步实施,太子的情绪变化越发明显,伶觉轩总觉得这和太子的过去有关。可是,太子的过去又发生了些什么呢?伶觉轩努力回想着,可并没有什么进展。她对太子唯一的记忆只有那次宫宴而已。在那以后太子就被送往黔州,之后就再没了消息,大将军和伶觉封也极少在家里谈起他,直至他这次回来,这中间的许多年朝廷上下、宫墙内外竟似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一样。
难道只是因为这样吗?因为失宠,因为被放逐,所以怀恨在心?
“父皇,你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轩儿是我的妻子,又不是您的,您这样伤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伶觉轩突然想起了前天太子在皇上病榻前说的那句话。一句既荒唐又容易被人忽略的话。
灵光一闪,只一瞬间,伶觉轩意识到了什么。
妻子?皇上的妻子……难道太子说的是他的生母,已故的皇后?然而这又与她有什么关联呢?伶觉轩想不通。
若是在几个月前,对于这种想不通的事伶觉轩绝不会再费劲心力去想,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变了,形势变了,身份变了,身边的人变了,伶觉轩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所以她决定亲手找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太阳躲开了云层开始传播温暖,连外面的风也识相地安静下来了。午时刚过,现在是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刻。伶觉轩在软绵绵的床上躺得越发困倦了,但她不想就这样睡下。掀开被子坐起来,缓了一会伶觉轩感觉饿了,这才意识到侍女到现在都没有传膳,不禁疑惑,正要唤人来问时敲门声便响起了。一个粉衣小侍女走了进来。
“太子妃娘娘,外监来报,说七王府的少夫人要见您。”
“少夫人?”
侍女口中的少夫人指的当然是纪心念,只是当初在王府时所有人都叫伶觉轩作少夫人,而纪心念又进府不久就跟着师遇离开了,所以伶觉轩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按此来说纪心念此时应该是在王府中了,而且很显然是和其他人一起被困在王府里的,看来,在她离开后不久师遇应该就带着纪心念回来了,还安排她住了回去。
“太子怎么说?”
罪臣妻妾求见太子妃,当然是要经过已经监国了的太子的允许。
“殿下说,全凭您的意思。”
“知道了,下去吧。”
“诶,等一下!”
侍女起身低头要出,却又被伶觉轩叫住。
“你去回了他们,说明天中午我会亲自去王府见她。”
“您独自去吗?还是要回禀殿下……”
“不必了,我会自己跟殿下说。”
“可是您独自去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他们狗急跳墙……”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只管按我说的回了他们便是。”
“是。”
门关上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伶觉轩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肚子饿来着的,她望了望门外又觉得不想叫人进来,最后还是自己披好衣服出门去了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