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五月二十八日，月影婆娑，风朗星稀，皇宫内外灯火通明，各宫各院华灯结彩。今天，是皇帝的五十六岁生辰，今晚，是宫里的合欢家宴。

　　各位王公大臣早在申时就已经等在了华园殿里，宫女们忙上忙下地端来各种点心佳肴陈年佳酿，大家互相寒暄闲聊家事。今晚天下大赦，大家暂时忘掉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忘掉烦心已久的外患入侵，坐在这里，享受这精心装饰出来的繁荣安定，等待着他们心中的神、他们最敬畏最爱戴的王。天鼓敲了三声，宫灯晃了三晃，内侍的一声呼喊，殿内的所有人闻声跪下，高呼“皇上万寿福康”，在这震耳祝声中，一个身穿黄裙发髻高挽浑身洋溢着贵气的美妇人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她左手挽着的，是一个同样穿着明黄长袍同样头发高挽但更加高贵更有威严的男子，他就是今晚的主角，这个国家唯一的王。

　　“各位爱卿请入座吧——”

　　“谢皇上——”

　　皇上和贵妃刚坐下鼓乐声便再度响起，一群着着粉红纱裙的女子轻移莲步缓缓而来，又在殿前渐渐散开，腰肢婉转舞步轻盈，水袖轻拂一漾一漾的如朵朵出水芙蓉一般。她们慢抬玉足，柳条一般的身体向后仰去，在一个优美的弧度上悄然静止，随即，又一波红衣女子轻巧移来，其中一名手抱柳琴在最中央的位子站定，巧手慢弄，琴声和着鼓乐声悠扬回荡于整个殿堂之上，周围的舞女随着音乐声又开始动起来，不断变幻着队形，仿佛在用身体描绘着一幅幅绝美画卷！皇上看到尽兴处扬手举杯，众臣子纷纷响应举杯庆贺，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大家沉醉在其中，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酒过三巡，皇上和所有席上之人都已有了醉意，加上这丝竹之声，更是让人昏昏欲睡。突然乐声停了，一阵激昂的鼓声敲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与之前不同，这一次走上殿来的是一群身高马壮的大汉，他们身穿黑衣头戴红巾，踏着阵阵鼓声喊着整齐的口号浩浩荡荡地穿游在诸位的席前，惊得众人一下子丢了醉意。片刻之后，鼓声变得紧密起来，又是十几个穿着黄色锦衣的同样的壮汉晃晃悠悠地走上前来，他们手中各拿着一只手鼓，边跳边整齐地拍打着，口中还碎碎吟唱着，仔细一听，竟是祝寿之词！皇上不觉间眼前一亮，大声地拍手叫好，众臣子纷纷附和，大家又拿起酒杯彼此碰撞着狂饮而下。一阵振奋人心的鼓乐之后，结尾处，那黄衣大汉倏地排好阵型，在鼓点停止的一刹那将手里鼓举过头顶，众人定睛，一个大大的“寿”字赫然亮出，众臣子随即再次集体起身面向皇上，深深一躬再次高喊“祝皇上福如东海，寿体康健”——

　　“哈哈！众爱卿快快平身——哈哈！这是谁安排的节目，有新意！朕喜欢！来人，赏！”

　　“谢皇上——”

　　细碎的鼓声再次响起，所有壮汉低首退场，就在大家以为丝竹舞蹈会再起时，一个穿着黄金盔甲的人大步走上前来，直至大殿中央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微臣赴宴来迟，还请皇上恕罪！祝皇上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原本还在出神的伶觉轩煞那间眼前一亮，那堂上跪拜之人竟是自己的父亲——伶觉大将军！

　　皇上还没有从刚刚的大笑中缓过劲来，放下酒杯，眯着眼睛努力看着座下之人。

　　“原来是大将军！今夜这么好的宴席，大将军怎么迟了这么久才来？该罚！”

　　“禀皇上，刚才表演过的是微臣特意为皇上排演的，不知皇上还满意否？”

　　“你说刚刚这鼓乐之舞是你排演的？”

　　“正是！是微臣特意为陛下寿辰准备的礼物。”

　　“哈哈哈！好！好！大将军果然有心！朕喜欢，非常喜欢！来人，赐座——”

　　“谢陛下！”

　　伶觉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大将军，直至大将军坐下才舒了一口气。今晚打从一进来伶觉轩便四处寻找着父亲的身影，却迟迟未见着，没想到父亲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真是让伶觉轩又惊喜又为其捏了一把汗。还好是龙颜大悦，伶觉轩也才能安心的好好享用这美食了。

　　“这回可以安心了吧。”

　　伶觉轩一心只顾担心父亲，不想旁边的上文司问早已看穿她了她的心事。“你在担心他什么？不会是怕大将军今晚就动手吧？”伶觉轩惊恐地望向上文司问，手上一下子没了温度。他忙抓起她的手，脸上带着歉意将一杯刚刚斟上的酒递到她面前，“我开玩笑的……”

　　伶觉轩抽回了手，把头转向另一边，将酒杯送至嘴边。“我问你哦，如果哪一次是我来迟了的话，你也会这么但心地找我吗？”

　　伶觉轩吓得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轻咳着不解地瞪着眼睛看向上文司问，上文司问却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反而一副真诚的样子回望着伶觉轩，满眼都是对答案的期待。伶觉轩深吸一口气再次转过头无奈地笑道“怎么，连我父亲的醋你也要吃啊？”

　　噗嗤一声，两人都笑了，继而又端起酒杯，情意浓浓地对饮起来。

　　良久，伶觉轩渐渐有了醉意，她跟上文司问说想出去走走，上文司问本想陪着一同散步，不想却被一旁的太师缠住一直询问女儿纪心念的情况。伶觉轩掩面偷笑，对着上文司问低声道“今天这样的日子你却只带了我来，看来你的岳丈大人是要好好替他女儿委屈一番了～上文少爷，你还是安心在这陪着你的岳父吧，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伶觉轩！好啊，你敢取笑我，看回了家我怎么收拾你！”

　　伶觉轩站起身朝上文司问俏皮一笑，“好啊，我等着……”

　　“你……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我记得皇宫这地你并不熟悉啊。”上文司问还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我不会走远的，就在这附近，醒了酒就会。你就安心待在这儿吧！”

　　旁边的太师大人还在不停地询问纪心念的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情况，上文司问无奈，只好放任伶觉轩独自离席了。

　　出了华园殿的门，管乐之声、觥筹之声依旧不绝于耳，不过这空气倒是新鲜了不少，夜渐深，风也见凉，潮湿的空气扑打在脸上真真让人神清气爽！伶觉轩张开双臂，大口地吸了几口气，又慢慢放下，满心欢喜地朝着不远处的假山走去。

　　皇宫里的路总是七拐八拐的，这假山分明与大殿相隔不远，走过去却也要转过好几个弯，难怪上文司问会担心她迷路了。假山并不高，但隔音阻光的效果倒是极好。沿着山脚走绕到假山的另一面就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可以刚好听不到华园殿里的任何声音，耳边就只有身后的虫鸣声，连路旁的灯火之光也被这坑洼的岩石巧妙地削弱了，只有几丝光亮从岩石缝里透过来，就像繁星点缀的夜空一样。

　　“这里没人了，可以出来了吧。”伶觉轩背对着假山，双手抱胸厉声道。

　　“哈哈，不愧是大将军调教出来的高手，对周围的异动还是这么敏感。”从说话声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体格健硕的男子。“你故意走到这假山后面就是想再没人处引我出来吧。”

　　伶觉轩皱着眉眯眼看着走出来的人，“太子？！”

　　“没错，正是。”

　　来人被认出了身份也丝毫不慌张，反而理直气壮道“其实从刚才在席间我就一直在留意你了，只是伶觉大小姐一直忙着和新婚丈夫恩爱，恐怕并没有注意到在下吧。真没想到你们这对被硬凑起来的夫妻倒演得还挺入戏的！”

　　伶觉轩眉头皱的更紧了，警惕地瞪着太子的方向，“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难道你这局中人倒当真不知情？还是你想在我面前装糊涂？”太子阴阳怪气地笑道。

　　伶觉轩双手握拳沉默不语。

　　太子见自己迟迟得不到回应，便接着悠悠然道：

　　“好，既然你要装糊涂那我就说给你听。如今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你哥哥伶觉封，借着北伐的名义带着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地驻扎在北方交界处，明着是与敌国首将谈判，实则暗地里与外邦勾结，意图里应外合杀回都城谋朝篡位！而你，伶觉轩，皇上和七王爷商量决定以你作为人质牵制住你的父兄，而你的父亲，伶觉大将军，他也妄图以这种方式来安抚皇上的心，重新得取信任，于是，你和上文司文的婚姻就成了这场暗战的牺牲品！你说，我说的对吗？”

　　面对这样裸的质疑，伶觉轩反而轻松起来，她松开因紧张而用力的手，扬起头直视着昏暗之中的太子双眼。那日从马场回府后伶觉轩曾对倪错提起过这双眼睛，她描述它说，“那是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然而现在，此时此刻，伶觉轩就要直面这双眼睛。

　　“不知情也好装糊涂也罢，就算事实果真如太子所说又怎样？难不成太子想现在就以谋反之名囚了我和我父亲不成？”

　　这回轮到太子皱眉了，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大将军的女儿果然非一般女子可比。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不能把你和你父亲抓起来，况且就算是以后我也绝不会有这种想法。”伶觉轩侧耳听着，似乎对这太子来了兴趣。

　　“事实正好相反，我，可以帮助你父亲和你哥哥完成他们的大业。”

　　“太子在说笑吗？还是故意想套我的话？”

　　“哈哈哈……你不必如此紧张，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算我要套你的话也根本连个证人都没有！而且你的功夫又在我之上，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会加害于你？”

　　“哼，这倒不是。只是太子的话让伶觉轩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不知太子究竟意欲何为啊？”

　　“其实只要你能相信我这件事就变得很简单。我的意思就是，我愿意帮助你伶觉家推翻我父皇，助你们成就自己的大业。”

　　“为什么？”

　　“没为什么。你要是非要讨个理由的话，那你就当做是我憎恨这江山憎恨我父皇吧。事实也的确如此。”

　　伶觉轩低头沉默了片刻，“那你要什么？你既愿意帮助我父兄，想必一定也是有所图吧。既然这家国天下不是你所感兴趣的，那你想要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太子顿了顿，上前一步，“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