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世上的事总是千变万化的,前一秒还风雨大作下一秒可能就是晴空万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如此,纵使曾经敌我不容,可他们总能找到一个契点变得亲密无间。有人管这种事叫做缘分,而我却觉得这是他们终于随心而行的表现。毕竟人心底里最真切的感情是很难掩藏的。尤其是爱。
上文司问与伶觉轩,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总能让人想到很多,王府?将军府?联姻?叛国?总之是与相亲相爱什么的毫无关系的,可是如今,这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短短几天,少爷与少夫人的恩爱事迹便传遍了王府,一起逛个花园啊、练个剑啊,谁为谁擦了汗,谁又喂谁吃了东西……各种大小事被无限放大成了丫鬟下人茶余饭后的八卦。有人开心,有人嫉妒,有人祝福,也有人想拆散他们,比如七王爷和王妃。
现在是亥时,月亮已经接近最高点,本应在伶觉轩房里的上文司问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了王妃的住处,一脸严肃地坐在王爷和王妃的对面。他们已经这样待着有一段时间了,似乎是为了什么事而僵持不下。桌上的烛火静静地燃着,滴下来的烛泪顺着高高的烛台凝固在桌面上,紧张的气氛让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小心起来。
“你是铁了心了是吗?”
还是王爷先开了口。
“是。”
上文司问回答得很坚定。
“问儿,你要知道,你现在和伶觉轩完全是对立的立场。他的哥哥伶觉封借着平乱的名义在漠北之地扩张势力,造反一事已成定局,只待时机便要兵戎相见了,到了那时,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怎么办?”
“母亲你应该相信我,我有我自己的原则。身为臣子我自当为皇帝尽忠,死而后已,更何况父亲与皇帝是亲兄弟,我更要誓死守护我们上文家的天下。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违背我的真心,我爱轩儿,我答应过自己要尽我所能照顾她保护她。这是孩儿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感情,还望父亲母亲理解孩儿,尊重孩儿的选择!”
“你……你怎么就说不听呢!”
王妃被气得心急难耐,绕着屋子直跺脚。她转身看向王爷,想得到些安慰,可王爷却反而淡定了,用一双审视的眼神盯着上文司问。
“问儿,你是我从小调教到大的,我了解你也相信你,相信你有这个判断能力。你和伶觉轩的事我可以不管,我也可以欣然接受这个儿媳,但我要你保证,当冲突真的爆发的那一天,你会绝对站在上文家这一边,无论发生什么,你只会为上文一族效力!你,能保证吗?”
“能!”
父子俩眼神交汇在一起,互相传达着决心和信任,然后微微一笑,彼此间的种种便成了不必言说的默契。
此时月亮已高悬在苍穹之顶了,上文司问走出母亲的房间,关上房门,望着明朗的月亮深深舒了口气。现在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伶觉轩在一起了,至少现在可以。
一路走来尽是片片寂静,这个时候的王府已经陷入沉睡之中。上文司问小心地走进院子里,一扇光明在漆黑中分外抢眼——那是从伶觉轩房里透出的烛光。上文司问推门进房时,伶觉轩正倚在一张椅子里,一本古书摊在手掌上,一双明目已经肆无忌惮地微合了。柔柔的光线里,美丽的娇妻忍着困倦守候着晚归的丈夫,这真是再温暖不过的画面,而现在,上文司问只想在脑海中永远的保留下这唯美的画面。轻轻地关上门,走到伶觉轩的身旁,俯下身子,近距离地看着这难得的乖巧面庞,好一会儿才以一种异常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喃道“我回来了”。
像是神话里的魔咒一样,美丽的妻子听到丈夫的声音便醒了过来,用一双睡眼看着晚归的爱人,然后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天长地久。
上文司问抱起还没完全清醒的伶觉轩,慢慢地放到床上,用被子仔细地盖好,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夜色静美,上文司问在无限的安宁中也渐渐睡去。
“你终于肯醒啦。”
伶觉轩睁开惺睡的眼睛就看见上文司问早已穿戴好正坐在床头满脸带笑的看着自己,着实的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上文司问一下子从床上拉了下来,然后侍女们又一窝蜂的过来穿衣洗漱。
“这是干嘛啊?今天有事吗?”伶觉轩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质问上文司问。
“我要带你出去。”
“出去?”
“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你不想去外面走走吗?我记得自打嫁进来你还没有真正出去过吧。”
确实,已经嫁进来快四个月了,除了那次他们都不愿提起的回将军府,伶觉轩确实还没出去过。尤其,还是和上文司问一起。
“那一会儿你想带我去哪?”
“这个嘛……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
上文司问故意卖起关子,吊起伶觉轩的胃口。
匆匆的出过早饭,上文司问独自带着伶觉轩出门了,连倪错都没有带上。
出了王府门坐上人力轿撵,晃晃悠悠的穿过市集后到了城门口,伶觉轩又被上文司问拉下轿撵换上一辆宽敞的马车。马车一路都很颠簸,然而上文司问却怎么也不肯让伶觉轩探头去看,若是换了别人,伶觉轩肯定以为自己要被抬去偷偷卖了!路途很遥远,离城里的喧嚣也越来越远,伶觉轩感觉到自己已经远离了人烟,来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终于,马车停住了,上文司问抢先下了轿,伶觉轩紧随其后。马车停在一个高高架起的杉木门前,门前左右两边各有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守着。四周真的是荒无人烟,而且都是沙石地,只有南面有一座青山。山并不算高,甚至有些矮,但是植被覆盖的很密,地上的杂草长得尤为茂盛,远远望去真的是青绿一片。并且这山似乎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山峰的后面应该还有一座峰,也是同样的浓绿,和这面的黄沙石子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上文司问满脸期待地看着伶觉轩。
伶觉轩并不急着回他,自顾地向前走了几步,把眼前的这片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骑马?”
“这个嘛……猜的。”
“猜?”
“根据你的性格、家教和平时喜好,应该不难猜出你喜欢骑马这件事吧。”
“是么……这么说你还挺了解我的?”
“那当然了”,上文司问走上前,双臂环住伶觉轩突然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道“身为丈夫当然是最了解妻子的了。”
伶觉轩平生最受不住的就是温柔攻势,上文司问突如其来的深情让她措手不迭,一下子烧红了脸。伶觉轩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上文司问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两声脑袋里正各种搜索准备转移话题,猛然间手又被上文司问紧紧拉住大步走向了这家神秘的马场。
走到门口时,两人被门口的大汉拦住了,上文司问给他们出示了一个黑色的腰牌,他们便又毕恭毕敬地请二人进去了。
看来这马场还不是一般人能来的,以前甚至都没听爹和哥哥提起过,莫非连他们也不晓得这里?想着想着,伶觉轩一下子对这马场更感兴趣了。
“这马场是谁开的?竟然弄得这么神秘!”
“马场会如此神秘自然是因为它有位神秘的老板。既然神秘,自然就不方便向人透露了。”
听到上文司问如此回答伶觉轩便明白,这马场的主人不仅不简单,而且必和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所谓不便向人透露,实则主要是不便向她透露。伶觉轩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很微妙,虽然在感情上她已和上文司问敞开心扉,相约白头,可事实上,她还是叛臣的妹妹,而他也还是皇上嫡亲的侄子,很多事情他们总会尽量避开,很多时候对方不愿说的事他们也从不过多盘问。这是属于他们俩之间的默契。然而,这种默契究竟能持续到多久呢?不同的身份立场使得他们无法如正常夫妇一般坦诚相待,他们之间的信任完全建立在对彼此虚无缥缈的感情上,看不见也摸不着,这种毫无安全感的关系让伶觉轩不得不怀疑,他们到底能坚持多久。
上文司问感觉到伶觉轩的异常,不必问他也知道伶觉轩在担心什么,因为,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可即使这样,上文司问也无法做些什么来补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紧紧拉住伶觉轩的手,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坚定的,同时也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样的坚定。
两人沉默着来到了马厩里。马厩很大,里面大概养了几百匹马。但是马厩也很干净,干净的有些不想马厩。这些马个个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再看看它们的槽里,那些草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鲜美多汁,看得出来,他们的主人是个真正爱马懂马之人。
上文司问摆手招呼来一个马倌,这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左眼似乎是有残疾,用一块黑布蒙着。见到上文司问,少年简单的行了个礼便赶紧走进马厩,不一会儿就牵出一红一白两匹西域宝马来。看来这少年应该是跟上文司问很熟络,这两匹马应该也是上文司问常来骑的马。
“你以前经常来这吗?”
“对啊。小时候父亲第一次带我来时我就喜欢上了这里,那时候我的骑马射箭都是在这练的,这里全部都是我儿时的回忆。后来长大了,来这里的次数才相对少了。”
伶觉轩听着上文司问的话,眼睛盯着面前的两匹宝马,竟噗地一声笑出来了。
“怎么了?笑什么?”上文司问被笑的一头雾水。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上文大少爷从马上摔下来该是怎样一个滑稽的场面……”
……
上文司问满脸带笑的瞪着伶觉轩,“只怕某人会摔得更多吧!”
“上文大少爷这是在说我吗?”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上文司问继续挑衅道。
伶觉轩也不服输,扬起下巴走近上文司问“所以……你这是要比一下了?”
“如果你怕了也可以,晚上回去伺候本少爷洗脚便是了。”
“你说什么!好,那我们就来比一比,输的人晚上要伺候对方洗脚!”
伶觉轩的胜负欲被上文司问彻底激起来了,随手牵了那匹白马便走向了马场,上文司问紧随其后。加了赌注的比赛让二人都认真起来了,看来会有一场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