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秋天的萧瑟总是会让人变得多愁善感,尤其到了晚上,这种寂寞感伤往往会更加严重。在这种时候,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陪伴的,当然这人最好就是自己的爱人。
秋夜渐凉,伶觉轩是在晚饭前出去的,那时的温度还没有这么冷,她穿的自然也少了些,可她忘记了,秋天的寒意总是在日落以后才肯肆虐,而现在距离日落已有好一段时候了,所以她回来时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了。她一边埋怨着自己不多带件衣服一边赶紧推开了门,打算好好地喝口热茶驱驱寒意。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句话是伴随着她的开门声一起发出来的,而且语气冰冷,就像现在外面的空气一样。
说话的正是太子,他正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独自饮着一壶清酒。
伶觉轩瞥了他一眼,没有急着回话,自顾自地走向桌子,倒了一杯茶给自己。茶还是温的,看起来应该是刚刚端上来的,可是太子喝的却是酒。
太子刚饮完了一杯,又提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他应该是在等着伶觉轩的回答,但又好像根本不关心她的答案。总之她不急着答,他便不急着听,两人之间总保持着似有似无的关系。
“刚刚我去见了上文司问。”
伶觉轩喝下了这杯热茶终于暖了一些,这才终于肯答了。
听到这答案,太子皱了皱眉,严厉的怒意一闪即逝。
“上文司问?你和他竟然还有联系?”
“没有。”伶觉轩又倒了杯茶淡淡说道,“以后都不会有了。”
太子眼波流动道:“你跟他……说清楚了?”
“说得不完全清楚,但他一定已经想清楚了。”
“哼。”太子冷笑。
伶觉轩似在发呆,但也只一瞬她便强迫自己抽离回来,走至一块雪锦苏绣的屏风后面,慢慢地、一层一层地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她姣好的身材映在这屏风上,灯光昏暗,影子的边缘有些模糊,她的身形若隐若现。
太子就这样痴痴地盯着这影子,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微笑。他已对这影子很熟悉了,自结婚这半月来,他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这样斜靠在这里,看着这影子发愣。他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自信绝不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他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所以他每天只管欣赏这影子,对屏风后面的风景并不关心。
“今天早饭后我好像就没再见过你了,你在忙什么?”
伶觉轩突然问道。现在她已将原本的衣衫全部脱下了,正在伸手去够搭在衣架上的寝衣。
“父皇病重,做儿子的当然是要伴在左右,还能忙什么呢。”
伶觉轩冷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孝心。”
“有或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给人留下闲话。”太子的目光还没有从屏风上移开,左手的杯子却还是被右手里酒满上了,送进了嘴里。
“呵,果然。”伶觉轩冷笑着穿好衣服,慢慢走了出来。
“对了,明天你随我一起去看望父皇吧。也算是你这儿媳的一份孝心。”
太子还在看着她,只是不必再隔着屏风了。
“我去?看见我皇上岂不更受刺激?”
伶觉轩的语气中带着惊讶,但她的表情并不惊讶,因为她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女人在照镜子时总是很难做出其他反映的。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要去。”
太子一字一字道,说得很肯定。伶觉轩终于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看着太子,微笑,一种透着凄凉的微笑。
“你倒果真够狠。”
干净的夜空里连半颗星星都找不到,只有一轮弯月孤零零地挂在那里。这月亮很小,很弯,就像一颗不起眼的豆芽菜一样。但它却很亮,是那种空灵的明亮,温婉而具有穿透力,就想要照到所有孤独的人的心里一样。
上文司问正平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照在他的胸前。在这样寂寞的夜晚,他的心似乎更寂寞,因为他的身边没有爱人,而他的爱人正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这真的是件值得难过的事。现在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窗外不安分的月亮,想着他的爱人以及她对他说过的话。
我爱不爱他并不重要,他是不是真的爱我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已经不能相爱了。
你一定已经猜到我去了哪里,见过谁,又知道了些什么事。
我消失的时间不短,足够你想明白很多事。你既知道我在哪里正在经受些什么,但你却没有来找我,这已足够说明一些事……
爱情固然美好,但亲情更重要……
你不能背弃你的父亲你的家族,我亦不能舍弃我的父兄……
我们的人生,注定要分开……
……
上文司问……
……
上文司问,然后呢?她痛苦地叫了他的名字,但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是爱?还是恨?还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他想知道,但她却不想再说下去了。她走了,走去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走去了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他想叫住她,可是他不能,也不配。
你们注定要分开的!
同样的话,他的父亲,七王爷也对他说过。
“我只当她是乱臣之女,是助纣为虐的贼子,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下贱!我们上文家没有这样的儿媳!没有!她简直就是我们的耻辱!耻辱!”
从宫里出来后王爷一路都没能平息自己的怒火,几度甚至就要气得昏厥过去了。他的嘴里不断地、反复地咒骂着,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他的手脚乃至全身都在抽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位癫痫病人。
相比之下,上文司问就要淡定的多了。他一路听着父亲的咒骂,尽管自己并不认同,尽管当时自己的心里像被几十根银针刺穿一样的痛,他也只是听着。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即使是现在,在这间他再熟悉不过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漆黑的房间里,再想起那时发生的一切,想起父亲的每一句侮辱咒骂,上文司问依旧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哀莫大于心死。
也许现在他还没到那种程度,但至少他开始理解这句话了。
长夜漫漫,上文司问原本以为今晚会很难熬,然而他却在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只有心乱如麻过分紧张的人才会失眠,一个信念如此坚定又如此平和的人又怎会失眠呢?
雨,又是雨。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老天总是要下雨,偏偏又不肯好好地下。雨丝细而晶莹,断断续续,就像情人的眼泪,浸染着每一刻多情的心。如此缠绵的雨季,本不该出现在这萧瑟的深秋的。
“你也觉得奇怪吧,北方的深秋竟然还会出现这么烦人的雨。”
一个美艳妇人穿着一身素衣撑着一把青色竹伞翩翩而来。
“贵妃娘娘?”伶觉轩吃惊道。
那美妇人径直走到她身边,冲着她莞尔一笑。
“娘娘出行,身边怎么都没个人陪着?”
“我不叫他们跟,他们自然就不敢跟过来啦。”贵妃悠悠地抬起一只手,朝不远的拐角处指了指,眼睛却还是魅惑地看着伶觉轩。像她这样的女人妩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份姿态,不管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是一样的。
伶觉轩用眼角瞥了眼等在那边的一众宫女侍卫,漫不经心地说道“贵妃故意把随行的人支开,是有什么话要对伶觉轩说吗?”
“哈,你果然是聪明人,怪不得甩了上文司问还能攀上太子!”贵妃说话的语气很傲慢,说出的话也并不好听。不过伶觉轩倒是不介意——所有她不在乎的人说的话她都是不会介意的。
“贵妃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不认然等一下太子出来了就不方便了。”伶觉轩朝身后的皇上寝宫瞥了一眼。
“这好办,我们可以找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说话。”贵妃有事嫣然一笑,她好像没说一句话都要笑一下,有时不说话也是要笑的。笑好像就是她的标志。只是笑有很多种,她的这一种并不是会让人感觉舒服的那一种。
本来今天伶觉轩是被太子带来看望他病重的父皇的,只是当时太医也还在里面不方便,便叫她在外等着了,没想到此时竟会被贵妃叫来谈话。
伶觉轩本该在寝宫外面乖乖等着的,不然太子出来看不见她会有些麻烦。不过她实在是对贵妃要跟她说的话太感兴趣了,即使这内容可能并没什么要紧的,可一个从来都跟你没有交集的人突然要找你,还是特意支开旁人来找你,这本身不就很有意思。
好在贵妃选的谈话地点并不远,透过层层枯干的枝条还是可以依稀望见寝宫大门的。
“可以了吧,说吧!”
贵妃又小心的看了眼四周,确定安全后才慢慢开口道“我知道你和上文嘉打的什么主意。”
“你知道?”
“当然。你们的一切计划我都知道。”
“所以呢?”
“你放心,我没有要挟你的意思,更不会阻止你,我只是要你答应一件事。”
“答应一件事?这不算要挟?”
“当然不算!只要你不这么想,就绝不算。”
伶觉轩竟觉得很好笑,她笑着道“好,你说吧。”
“我要你在一切发生前送我和荣清安全离开。”
“荣清?”
“没错,上文荣清,皇上的第三个儿子。”
上文荣清,宫里的三皇子,母家地位低微,生母也不过是个小小妃妾而且并不得宠。因为从小身体虚弱所以养在寝宫内甚少出门,在这宫里几乎是个隐形人。
这就是伶觉轩对这个三皇子所知道的一切了。而且还是根据一些零星的记忆拼凑起来的。
“你……跟这三皇子有什么关系?”
“这你不必知道,我只要你保证我们安全离宫便是。”
伶觉轩看着她沉默了会道“其实这件事你不必求我,既然你说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你只管看准时机带着三皇子逃走就是了,没人会注意到的。”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是可以这样。可是从我的角度看,这么做并不太安全。荣清虽是个无人问津的皇子,可他毕竟还是位皇子,若是被你哥哥发现我们逃了出去难免还是要赶尽杀绝,倒不如你送我们出去,这样就可靠的多。”
“你倒想得够细。”
“事关生死,怎能不细?”
“我凭什么要帮你?”
“就凭现在皇上还是皇上,而我还是他最宠幸的贵妃。你们要做的事我一届弱女子当然干预不了什么,但以我的身份若是我要诚心跟你们过不去你们也一定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出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笑容还是那么妩媚。然而伶觉轩的脸却冷了下来。
“你在威胁我?”
“我说了,只要你不这么想,只要你答应我,这就不是威胁。”
她还在微笑着。
伶觉轩一步步朝她靠过去,慢慢伸出左手,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又顺势滑下了她的脖子,突然手指一用力,她的身体就像受惊的小鸡一样抖了一下,浑身的血都流向了一处。
“可是……如果我把你们杀了岂不是更简单些?”
她还是在微笑着,只是笑容再不似刚才一般的从容,竟有了几分惊恐。
现在发生的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在赌,用自己的命跟伶觉轩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