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墨不知道对方正在暗中打着他的主意，听闻对方的话语后只当计算所的能力有所不济，他顿感失望。

　　事实上，张毅看似漫不经心的在喝茶，实际上眼角的余光正在仔细地盯着杨墨的一举一动，杨墨脸上的表情他尽收眼底。

　　他有些担心杨墨失望之余，会沉不住气选择转身离开，所以喝了一口茶后赶紧说道：“国内在77年就搞清了8位的8080芯片的电路图并且也仿制出来了，而6502相比8080的优点就是性能不错而且造价低廉，在国内最大的用途是作为工业控制芯片，我们计算所早就对它做过基础研究，所以非常熟悉它的电路图。”

　　峰回路转，杨墨总算听了点好消息。

　　“至于PPU，虽然没有研究过，但我想它既然和6502同时出现在一块主板上，两者的技术水平应该处在伯仲之间，假以时日将它仿制出来应该难度不大。”芯片没有经过实验室的彻底“解剖”，张毅也拿不出令人信服的数据，他只能依据常识做出大概的猜测，所以没有将话说得太满，“至于其它的芯片……以计算所的科研实力，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PPU芯片的仿制一定的技术难度——张毅的坦言相告非但没有令杨墨丧失信心，他反而因对方没有信口开河而心生好感，而且对方最后言之凿凿给出的保证更是极大的增强了杨墨的信心，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一个月能拿出电路图吗？”

　　“一个月？”杨毅差点被茶水呛住，心想你未免太着急了吧。

　　真要一个月弄出电路图，整个计算所的科研人员其它任何事情不能干不说，还得加班加点……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保证。

　　看着对方不做声，杨墨赶紧添了一把火：“一个月的时间。50万的经费。”

　　如果不是考虑到眼下共和国人均月工资不到50块，他绝对敢喊出500万甚至1000万的高价，反正银行账户上一亿人民币对他来说暂时用处不大。

　　张口就是50万的经费还是让杨毅大吃一惊，要知道中科院十几个院所去年整年的科研经费也才3000万出头，计算所更是只分到了200万而已，这还包括了人员工资以及日常的基本开销，扣除采购科研设备的经费，整年实际用于研究目的的经费才不到百万。

　　他冲动之下真想顺口答应下来，但想起计算机中心的那些超算，生生的忍住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经费的问题。我们计算所是国家基础科研单位，所有的科研经费都是上级拨款，按说是不应该接受企业委托的……”

　　他又停下了。

　　又来……杨墨皱着眉头，隐隐约约的感觉对方似乎在有意拿捏。

　　他静下心来从刚刚进门的那刻开始回忆，将自己进门后的所作所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觉得刚才的谈话是不是显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

　　而且从一开始，自己似乎就没把两人的会面看成是一场商业谈判，而是想当然地按照这个时代的特色，以为这不过是兄弟单位的一次技术支援而已，但从眼下张毅的表现来看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对方既没有把它当做商业谈判，但也不仅仅是技术支援那么简单……

　　想到此处，他有些后悔。

　　他慢慢地回想自己当初在上汽工作时实施过的各种谈判策略，想要从中找到一些借鉴之处。

　　关键是自己现在把底牌都亮到了桌面，而他还弄清对方的招数……

　　抬眼看到窗户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想着制定好的计划，觉得时间似乎还算充裕，而且国内集成电路科研实力强劲的单位也不止中科院一家……也许还是可以挽救的，他在心里替自己打气。

　　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他没了先前的那般心急，反而放松心情开始学着对方的样子慢悠悠地喝茶，单看对方到底准备出什么幺蛾子。

　　张毅看他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心想坏了，自己是不是玩的太过火了？

　　于是他连忙放下茶杯，满脸堆笑地说道：“杨经理所在公司……”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肥厚的下巴，问道：“叫什么来着？”

　　“凌志电子有限公司。”杨墨抬头扫了他一眼，面色略带不愉地回答了一句。

　　“是私营企业吧？”张毅有些不确定这家企业的性质，因为他知道现今国内的企业都是叫某某厂，企业的负责人都是某厂长，反倒是从报纸上看过在鹏城那边落户的香江私营企业都是叫某公司，公司的最高领导叫做某经理或某董事长。

　　“公私合营，国有股份占控股地位。”

　　“那就是国有企业呢？”张毅试探着问道。

　　杨墨点点头。

　　张毅得到肯定答案后，兴奋地一拍巴掌，说道：“那就没问题了。国有企业和科研机构都是国家管理的单位嘛，国有企业有技术难处要求我们科研机构提供技术支援自是义不容辞。”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们是不是应该相互帮助……”

　　套话，绝对是套话。杨墨相信，如果他说凌志电子是私营公司，对方绝对会有另一套合作理由等着他。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张毅根本就是个老官僚，官腔打的一套一套的不说，而且言辞还被他修饰的冠冕堂皇。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有话您请说。”

　　“我上午在计算机中心看到杨墨同志进了主机房，我想能不能带我们的科研人员一起进去参观参观？”

　　刚才还是“经理”，转眼之间攀成“自己人”就改口成了“同志”，杨墨对这种场面话早就免疫了。

　　不过，听到对方的要求，还是让杨墨心下一惊，他自然不知道张毅先前已经找过老刘，被老刘拒绝后无奈之下才打起了他的主意，杨墨只以为自己进出主机房让他看到了，所以才有求于几。

　　如果不是担心机密泄露，杨墨接受这样的条件无可厚非。毕竟，对方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接触和了解最新的科学技术是科研工作者一贯以来的追求。

　　但他此时此刻脑子里想到的全是眼前的这个官僚从一开始就在处心积虑地设计自己……

　　“我是不是可以将您提出的‘参观主机房’理解成接受我方委托的交换条件？”杨墨眼中射出一道寒芒，沉声说道。

　　张毅一愣，他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的直截了当，原本想找个婉转的方式再说项一二，但看对方的目光非常不友善，哪怕口头上一直敬称不断，然而在张毅看来对方根本就是“口是心非”的表现，不由得心头火起，于是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

　　“带您进机房我做不到。”杨墨直接拒绝了对方所请，他掏出自己的红本本，说道：“这个项目是受军方管辖，我只是负责管理，还请您慎重考虑。”

　　原本张毅被他拒绝后脸色马上就耷拉了下来，现在见对方搬出军方以势压人，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看都不看杨墨的证件，硬邦邦地说道：“我们是国家基础科研单位，有自己的科研任务。我们不会接受任何企业的技术委托。”他将“任何企业”四个字的语音咬得很重。

　　言行不一致的“伪君子”，杨墨对眼前的官僚观感更差，心中暗自下了评语，他戏谑地笑了笑，说道：“那就是谈不拢了？”

　　张毅不说话，以沉默当做答复。

　　杨墨站起身利索地收起红白机的主板，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了看着他的背影独自愣神的张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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