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月不经意地扫了平宣帝一眼,只见那双眸子神色沉了几分,知道他这是上心了,也便接下去说道:“儿臣长在母后膝下,母后日日上心着儿臣的吃穿用度,凡是皆是亲力亲为,儿臣便想着南夫人应当也是一样的,这么好端端地失了爱女,心中必定悲恸不已,情绪激动了些也是常理,只是儿臣有一事不知。”
歌月疑惑地偏了头,平宣帝目光看来,示意她说下去就是。
歌月这才疑惑懵懂地说出了胸中疑惑“南夫人口口声声称她女儿乃受人谋害,只是儿臣听说这南姑娘可是自己失足落的水,怎的南夫人会这般觉得呢?”
平宣帝的脸色不变,但是歌月却细心地察觉到了那剑眉微微上挑了,平宣帝的这个习惯她一直清楚,因为自己也有这习惯,便是对什么事疑心感兴趣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挑一下眉毛。
一开始歌月还以为云氏一族皆是如此的,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平宣帝不语,帝王之气隐隐弥漫在大殿的各处角落,歌月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的阴冷,饶是她也不禁瑟缩了一下脖子。
“父皇,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歌月见平宣帝半天不说话,状若疑惑天真地看着他,仿佛自己对其中内情全然不知一般,若说这未央宫内最好的演员,便属歌月无疑了。
平宣帝有些揣测地打量着歌月,心中猜测着,这个女儿足智多谋,心比比干多一窍,实在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所以他在怀疑,歌月是不是故意在暗示什么?
只是望着那双澄净地不然一丝杂志的眸子,他心里却又在动摇,应该不会,漪儿她不过豆蔻之龄,平常做什么都是直白地和自己说过的,即便那一次设计擒拿反王刘准,也是和自己禀报过的,大多计策还是出自老五。
平宣帝想到这里,眼神忽而松了些,是啊,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如此的很辣心思呢?不过比别人多一些聪明才智罢了。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平宣帝缓和了神色,微微笑着对歌月说道,明显就是打算清场了。
歌月隐秘一笑,乖巧地起身行礼告退。
前殿门口,歌月见到平宣帝身边的御前侍卫匆匆离去,漆黑的眸子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父皇生性多疑,方才那廷尉贺称信入内禀报,称那南千金是失足落得水,应该是意外,只是目前证据不足,还有几个疑点,父皇听了自然火大。
廷尉乃掌管刑事之门,却连这一桩落水案件都不能调查清楚就来回禀,让父皇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如何堵住那丞相司直南远隶的疑心?
他忽然失了爱女,又是出在皇家园林里,父皇不想失了他一代明君的颜面这才下令彻查,不然,就一个小小臣子之女,他还不会这么上心。
“殿下,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可要瞧瞧递个消息给南司直?”回去的路上,歌月坐在步撵里闭目养神,采薇见着人少了这才低声问了一句。
里头歌月悠悠传来一句话“要想撇得干净就不要插手。你以为那南远隶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些年的丞相司直可不是白拿俸禄的,若是连这点儿猫腻都看不出来,他不如早早卸甲归田吧。”
采薇一怔,心里暗道:做了这么多不就是要拿了梁络病的把柄吗?如今正好有“认证”证明那梁络病下的命令暗中谋害了南琼,何以不用?
“可是殿下,咱们谋划了这些日子难不成就看着梁络病逍遥法外?”
了妍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步撵里歌月却传来轻声一笑。
采薇愣住,了妍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如今查案的是廷尉贺称信,若是由他查出的话那便是铁证如山,但若是有人暗中将认证送到了南远隶手里,且不说贺称信会不会怀疑南远隶痛失爱女而故意找人泄愤泼脏水不说,就是那南远隶一双精明的眼睛难不成会不看出来猫腻?”
采薇当下全然明白“殿下的意思是,只要贺称信发现此事不是意外而系人为,那么他自然回去查证,到时候那人证便是顺理成章地出现了,贺称信顺藤摸瓜调出了背后的主谋,他一个小小廷尉如何敢处置陛下的女热?到时候只稍和南远隶通个气儿,以他耿直的脾气必定闹得满城风雨,届时,就是陛下想遮掩也得注意那悠悠众口了。”
歌月唇边扬起一个明媚笑容,轻轻颔首“悟性不错。”
采薇被歌月这么一夸,脸上顿时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过誉了,若不是殿下提点,婢子怕是现在都绕不过来呢。”
了妍和缓看着采薇,笑着说她“你这哪里是绕不过来,只是你生性冲动了些,总要再历练几年磨一磨你这要命的性子。”
几人便都笑了起来,只是歌月心中却在叹息,采薇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不比了妍短多少,何以她至今能够保有这两分天真,到底还是了妍刻意维护了。
了妍性子沉稳,是因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甚至亲身体验过刀尖上滚过的滋味儿,所以她年轻的外表下,那颗心早已经是千疮百孔,所以在见了天真浪漫的采薇之后,她便暗暗下了决心要护佑这个视为妹妹的人。
采薇不知道,当初惜月楼的事宜自己本想交代着她去历练的,只是了妍暗中替她挡了。
“采薇性子太过不稳,若是不历练历练,来日必定会闯出大祸的。”歌月看着跪在下面请求让自己接管惜月楼事宜的了妍,皱着眉头说道。
然而了妍却一反常态,异常固执地请求,歌月不解,问她原因,当时了妍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采薇还小,不适合与风月打交道。”
歌月默言了,只好随她去了。
现在想想,了妍实在用心良苦,若不是这些年她刻意维护,采薇心中的天真早就被磨的一干二净,哪里还能时时露出那种俏皮的笑容。
“知会英雪一声,这几日少走动。”
歌月的脸隐在阴影里,了妍看不清也不敢窥视,只颔首低低应了声“诺。”
远处的天际飘过一缕浮云,瞧着天气应当是要放晴几日的,只是这京郊园林上林苑这些日子怕不会再太平了。
建章宫前殿,殿门紧紧闭到了深夜才打开了,廷尉贺称信萎靡了身形扶着门框走出来,回望了里头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这天儿啊,怕是要变了……”
一旁的小黄门闻言,笑笑地扶了贺称信一把“贺廷尉当心脚下。这几日天上的云少了些,应该是有三五日不会落雪了的。”
贺称信遥遥看了一眼暗沉的天,天空明月皎洁,繁星如织,大雪过后便是晴天,只是他这廷尉到底能做到什么时候,却是个未知数了。
贺称信难免又是一叹,谢了小黄门之后便离开了。
小黄门看着贺称信离去的背影,笑意盈盈的眸中闪过一抹流光。
“来人,添茶。”里头传来平宣帝低沉的声音,小黄门当即转身入殿“陛下,夜深了,还是早些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