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日,锦书起身时,外边天色已经大亮,临近巳时末了。
“怜怜醒了?”圣上穿戴整齐,正坐在床侧守着她,关切问道:“饿不饿,要不要用点东西?”
“随便来点便是,”锦书长长的歇了一夜,精神倒好许多,不去问膳食如何,只转了转目光,有些急切的问道:“孩子呢?”
“被乳母抱去喂奶了,”圣上弯下腰,仔细的为她掖了掖被角,笑意温和:“等会就过来。”
“昨夜他睡得早,朕又怕掌灯之后伤到他眼睛,也没仔细看,方才抱了抱才发现,还停重的。”
“都好,”锦书昨夜疲累,内殿光线也弱,瞧的自然不如圣上仔细:“这是我们的骨肉,怎样都好。”
“怜怜说的是。”圣上这会儿正欢喜,她说什么都应,笑着点了点头,便听脚步声近了。
内殿的帘子被掀起,为首的乳母抱着一个小襁褓过来,含笑问安:“小殿下睁眼了,圣上与娘娘看看吧。”
“睁眼了?”圣上面露惊喜,站起身,过去接了自己的小儿子,低头在他面容上仔细瞧。
锦书半躺在床上,目露关切,他又抱着过去与她看,志得意满道:“朕昨夜说承熙生的像朕,你还不信,这会儿再看,可还说得出二话吗?”
锦书伸臂过去,作势要抱,却被圣上轻轻拦住了:“你这会儿还累着,他身子又软,仔细伤到了,朕抱着你看便是。”说完,便坐下身去,将臂弯中的承熙放的低些,叫锦书细看。
新生的小皇子经了一夜,面上的红意已然散去,一张白嫩嫩的小脸稚嫩而柔软。
眼睫很长,眼珠黑亮,被圣上抱着,他也没哭,等到被放在床上,察觉到一个阴影覆盖下来时,才轻轻眨了眨眼睛。
真乖。
锦书盯着他眉眼看了又看,终于微微一笑。
圣上说的一点儿不错,这孩子确实像他。
无论是眉眼,亦或是挺直的鼻子,都如出一辙。
她目光中全然是母亲特有的温柔,将那个小人儿看了又看,他也抬着眼睛看她,目光怔怔的,小模样有点呆。
锦书一颗心都软了,伸手抚了抚他眉头,很爱怜的亲了亲他小手。
软软的,嫩嫩的,她几乎不想错开眼了。
承熙还太小了,小到只能依据本能行事,虽然不知道母亲的意味,可九个多月的相处,使得他本能的亲近锦书。
往母亲身边隐约凑了凑,他合上眼,又一次睡下了。
“太医怎么说,”锦书爱怜的看着他,轻声问圣上:“他身子好吗?早几日生产,对他有没有影响?”
“好得很,”圣上温声道:“他是足月,又不是早产,太医哪里能在他身上挑出毛病,倒是怜怜……”
他将锦书□□在外边的手送回被子中,道:“昨日生产耗费功夫,需得好生将养,太医嘱咐,千万不要沾水受凉,年轻时疏忽,老来会难过的。”
“好,”锦书满心柔情,顺从的躺了回去:“我都听七郎的。”
守在外边的宫人将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听得帝后一番话语终结,入内呈了清淡膳食与锦书,圣上也没叫她起身,亲自照顾她用饭。
“昨日承熙降生,”他探了探粥的温度,缓缓喂给她:“朕欢喜的很,下旨大赦天下了。”
“哦,”锦书张嘴吃下,方才道:“七郎自己做主便是,同我说了做什么。”
圣上手一停,略微有些诧异:“朕以为,你会嫌朕此举太过大张旗鼓呢。”
“为自己的亲生骨肉庆贺,这有什么好诟病的,”锦书一笑置之:“七郎以为我是何等迂腐之人?”
“是朕想左了,行不行?”圣上笑意柔和,也不计较,只是伸手去触碰她眼睫:“对不住怜怜了。”
他总是这样,在自己面前,从不在意什么君王的脸面,只当自己是世间的寻常男子,也会在心爱的妻子面前低头。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锦书心头暖融融的,正待说什么,却被外边宁海总管的声音打断了。
“圣上,”他轻声回禀道:“二殿下过来探望,可要叫他进来?”
锦书这会儿还躺着,也未梳妆,本是不想见外人的,听宁海总管这样讲,下意识的便要拒绝,话刚到嘴边,却听圣上开口了。
他说:“叫他进来吧。”
圣上既不在意,也先一步开口,锦书自然不好说什么,垂下眼睫去看睡着的承熙,没说话。
承安稳步进了内殿,目不斜视,面色平和,丝毫不显异态:“昨夜回宫时,便听闻皇后娘娘诞下七弟的消息,只是夜色已深,不好搅扰,所以未曾前来探望,望请父皇见谅。”
“有心了,”圣上侧身去看他,捏着承熙的一只小手,随口问道:“功课可还好吗?”
“还好,”他问的敷衍,承安答得也不仔细,应了一声便将话题转到别处去了:“听说七弟身体安康,也很像父皇,国得嫡子,正是喜事一桩。”
“确实,”说起新生的小儿子来,圣上面上笑意便添了几分:“诸皇子中,他是最像朕的。”
这话叫人听着,就有点戳心窝了,尤其是在承安这个儿子面前。
锦书在边上不好插话,只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背,轻轻摇头。
承安瞥见她动作,抿着唇笑了笑,没说话。
“过来看看他吧,”圣上于是不再提那一茬,只往边上靠了靠,留出一点儿位置来,招呼承安道:“说起来,他也要叫你一声兄长的。”
承安恭敬的应了声“是”,上前几步,走到承熙面前去,垂目打量他五官。
确实很像圣上,除去额头与下巴,几乎找不到与她相近的地方。
——血缘这东西,果然是奇妙。
像是被浸了醋的针扎了一般,他心里有点酸,还有点疼。
两种滋味交加在一起,到最后,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受了。
“好了,”锦书见气氛如此,莫名觉得有些别扭,对承安道:“你们是兄弟,又是同住一个屋檐下,见得时候还多着呢,文苑还有课业,你早些过去吧,别叫太傅久等。”
锦书说的话,圣上是极少反驳的,闻言也笑了,摆摆手道:“去吧。”
承安低头应了,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圣上这一朝,承熙还是头一个嫡子,身份自是非比寻常。
洗三这日,不仅仅阖宫欢庆,更是请了宗室中人前来,一道行宴庆祝。
“小殿下天庭饱满,肖似圣上,一见便是有福气的,”临邑王妃年过五十,同后宫妃嫔又没什么干系,乐得说几句好话讨圣上欢心:“臣妇见着,也觉得爱的不行呢。”
“谁说不是,”另一个宗妇随之附和:“皇后娘娘便是有福气的,同圣上一道有了咱们七皇子,哪里会是福薄之人?”
圣上心知这是客套话,听得却也高兴,连连示意内侍斟酒,欢欣之意溢于言表,对于这位新生皇子的珍爱,更是十分明显。
锦书还在月子里,自然不会出席宫宴。
贤妃是皇后之下最高位者,这样的场合,不得不撑着病体盛装出席,然而只听了几句话,便叫她好容易拿胭脂掩饰住的面孔重新泛白,几乎要捏不住手中精致小巧的酒杯。
圣上待皇后如何众人都是瞧得见的,也没人敢在这关头寻晦气。
宗室身份敏感,更不敢私下牵连嫔妃,是以看出圣上喜欢那个,便刻意奉承几句,求个安稳。
至于嫔妃们,在一次次的试探之中,早就被消磨掉了早先的雄心壮志,更不敢在这关头做出头的椽子。
唯一会支持贤妃的静仪长公主还病着,一双儿女也未曾入宫,到了这会儿,贤妃四顾一番,竟是孤立无援了。
“娘娘是没看见,贤妃娘娘的脸色有多难看,”洗三这日,是红叶在边上看着的,回甘露殿之后,绘声绘色的学给锦书瞧:“脸上那么厚的粉,都掩不住那种气急败坏的神情……”
“好了,”锦书笑着制止她:“便是你花样最多。”
“娘娘,”红芳翻着簿子问:“您这一回生产的早,月子也早些,刚好更挨上姚公子的婚期呢,可要过去一趟吗?若是去的话,奴婢便吩咐人安排去。”
“先等等,”锦书想了想,道:“问过圣上的意思再说。”
虽说圣上多半会应允,可她早早安排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是。”红芳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了。
承熙才三日大,除去吃奶,每日多半的功夫都在睡,偶尔醒的时候,便拿一双黑亮的眼睛对着母亲看,可爱极了。
锦书在坐月子,倒是无事,便只在殿里守着他,也不觉得枯燥难熬。
一个月的时日过得飞快,眨眼的功夫,承熙的满月便到了。
锦书出了月子,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在宫人们的侍奉下挽高髻,着华服,身饰珠玉,抱着承熙往承明殿去,过他的满月宴。
宫中的女人生孩子是一道门槛,有的人迈不过去就到了鬼门关,有的人虽是迈过去了,却也留了一脸丑陋斑痕,再也不得圣意。
圣上这样恩宠皇后,待到七皇子降生之后,宫中人嘴上不敢说什么,可是想着这是早产,心里面有的是人暗自期盼皇后产后伤身,大失颜色,好叫别人出头。
今日见仪驾至,皇后扶着宫人的手款款上前,却似是新树堆雪,清月生晕,不见憔悴,反倒更显几分容色,方才恹恹的将那份心思压下,规规矩矩的贺喜起来。
这样的宴会早在一月前有过一遭,所以也没人多想,只当圣上是爱重自己的幼子,这才格外隆重的对待,要为皇后增添一份体面,想着说说好话,嘴巴甜一点儿就成了
哪里想得到,宴会上的一切都是虚的,临近结束前,圣上吩咐宁海总管传的那道旨意,才是真真正正叫人目瞪口呆。
——册皇七子承熙为秦王,享双份王爵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