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菱心跳加快，留意着姥姥和老舅的表情。

　　宝宝见到陌生人，往晓菱身后闪躲，用手拽了一下她的裤腿：“妈咪，妈咪……”神色里露出几分怯意。

　　卓玉鸣走近，问：“晓菱，他们是……”

　　好在还有思想准备。

　　晓菱说：“这是我老舅，这是我姥姥。”

　　看着一侧的姥姥，脸上皱纹纵横，早已是热泪盈眶，看着躲藏在陈晓菱身后的宝宝，浑身颤栗如筛

　　赵春富轻叹一声，拾起姥姥之前捧着的特快专递的文件袋：“这是我们在几天前收到的。这里面装了一封晓蕾的遗书和照片。二十多年了，一直以为晓蕾死了，没想到她一直活在人世。更没想到，晓菱一早就知晓了实情，却一直瞒着我们。”

　　不会有人指责爱婷扰乱了晓菱的平静，只会让长辈指责晓菱瞒着家人。“死者为大”这是姥姥的观念，她甚至不许晓菱对自己的姐姐有半句怨言。

　　人都死了，还一次又一次地扰乱她的生活，难道要逼她按照爱婷的计划去走？陈晓菱长久的沉默着，眼泪任是止也止不住的滑落。她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说出真相，只是不是对姥姥和老舅，而是对卓玉鸣。没想，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甚至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当年爱婷能给她留下密码日记本，自然就能给姥姥、老舅留下一些什么东西。只是陈晓菱未曾预料和猜到而已。

　　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让亲人们承受一回痛苦。

　　爱婷这样做，到底是对爱情的无私还是对亲人们的残忍，陈晓菱难以判断。她知道自己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儿，也知道生活被打乱了，往后都无法再平静。

　　姥姥伸手想抱宝宝，可宝宝不停地在陈晓菱和卓玉鸣身后闪躲。姥姥又走了几步，用东北口音说：“越越，我是你太姥姥，别怕……太姥姥疼你……让太姥姥抱抱！”

　　想到晓蕾（爱婷），想到宝宝和晓蕾小时的相似，姥姥的声音打颤，陈晓菱不得不将她扶住，也免她因为激动而倒下。

　　“宝宝乖，这是妈咪的姥姥，是一家人，就像你的奶奶一样，让太姥姥抱抱你！”

　　听陈晓菱这么一说，宝宝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前移了几步。

　　姥姥一拉住宝宝，蹲下身子将就将他拥在怀里：“我的重孙孙啊！是重孙孙啊……”四世同堂了，外孙女也有孩子，到如今她才知晓实情。虽然未曾要眼目睹晓蕾（爱婷）长大成人，能看到她的孩子，也是一种安慰。

　　年迈的姥姥久久地抱着宝宝，那眼泪止也止不住往下落，口里不停地念叨着：“是大妮子的孩子啊……是大妮子的孩子……大妮子啊，你这傻孩子，为什么不早点和我们相认呢？”

　　密码日记里，爱婷就未能相认的原因是：她算计了晓菱，因为觉得无颜相对，所以不敢。可当姥姥呢喃出口时，陈晓菱觉得这也许不是真正的原因。爱婷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恢复记忆，想到自己是谁？既然恢复了，为什么不相认？

　　陈晓菱猜想着最真的原因，含泪望向卓玉鸣：“是不是姐姐不想让亲人们眼睁睁地看她离开人世，不愿亲人们痛苦，所以没有相认？”

　　面对生死，再大的过错与伤害都可以原谅。这一刻，陈晓菱想到自己被人算计、利用的人生，虽有不甘，却早已原谅了姐姐。

　　卓玉鸣低头，说：“我想，这也许是爱婷的原因吧。相认本来是好事，可她却身患绝症，不想你们因此痛苦。”

　　原来她的姐姐并不自私。至少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早晚都会知道的，为什么就不能相认？难道看她身患绝症的痛苦，比现在的痛苦来得要轻、来得更容易？”陈晓菱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去懂得爱婷，每猜一回，心就痛一回。想到自己害怕面对捅破身份后的尴尬，不是也选择了不告诉卓玉鸣真相吗。原来一个小小的心结，依旧能让人变得不可理喻。

　　姥姥在晓菱和卓玉鸣的问答中，开始失声痛哭起来。陈晓菱将姥姥和孩子扶到沙发上，姥姥那悲痛的哭声，再有令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是看韩剧都会哭的，这会儿看姥姥难过，眼泪哗哗地流淌。

　　宝宝嘟着小嘴，望着抱着自己的老人：“乖，不哭，不哭……”那可爱的小手，轻柔地替姥姥擦拭着眼泪。

　　姥姥转泣为笑，安慰而欢喜地看着如瓷娃娃般的宝宝：“真是和晓蕾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唉……真是可惜，居然没能见到晓蕾的最后一面……越越真懂事……”

　　姥姥问宝宝：“越越，饿了吗？饿了太姥姥带你吃饭。”

　　赵春富说：“小卓，一起吃饭吧。”

　　陈晓菱坐在沙发上，因为相认的画面太动人，一时没了胃口，想到发生得太过突然的事，想到爱婷，心就很沉重，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小妮子，你也坐下吃饭。”

　　她吃不下，可她必须陪着大家。

　　陈晓菱走到前，开了酒，给卓玉鸣和老舅倒上，也给姥姥倒了一杯，姥姥会喝酒的，喝得不多，也就是抿上八钱一两的老白干、二锅头。

　　宝宝用手时不时指着桌上的饭菜，陈晓菱给他送到小碗里，他吃得很好。

　　卓玉鸣满腹心事，他想知道爱婷的遗书里都写了些什么。

　　“姥姥、老舅、卓大哥，为了今天的相聚、相认喝一点吧！就算是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几人站起身，姥姥碰了酒杯，将酒倒在地上：“这一杯，就敬大妮子吧。”那眼泪又忍不住，可脸上却在笑，“大妮子，我们来看你的丈夫、孩子，你可以安心了。只要姥姥在，你那个家就不会散，孩子就会有妈妈。”

　　陈晓菱现在算是明白了，除了探望爱婷留下的孩子，姥姥就是挫合她和卓玉鸣来的。什么叫“那个家就不会散，孩子就会有妈妈”，可怎么想都不是那么回事。她自知晓真相，一直就是逃避，为了不把自己和卓玉鸣纠缠在一起，她甚至和朱锐开始谈恋爱。她就知道，如果告诉了姥姥实情，姥姥肯定会把她往卓玉鸣父子那边推……

　　不甘心，真的太不甘心。这样被规划、被算计的人生。她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可从几年前“被结婚”一路走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当初她选择隐瞒，原因是多种，并不仅仅害怕应对与卓玉鸣之间尴尬的关系。更多的，就是害怕再度被搅乱的生活，还有变成一粒棋子。

　　宝宝到底是个孩子，弄不懂大人间的事儿。此刻觉着好玩，站在餐椅上，大声说：“我也要碰杯，我也要……”

　　“好！”宝宝的杯里是陈晓菱倒的橙汁，陈晓菱和他碰了一下。

　　宝宝学着姥姥的样，将杯里的橙汁倒在地上。他这一倒，可忙坏了陈晓菱，转身就去洗手间取拖把。

　　大家坐下吃饭。吃完了饭，陈晓菱收拾碗筷，卓玉鸣则坐在客厅里陪着姥姥和老舅。坐了一会儿，几个人都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提到爱婷，心里都觉得难受，尤其是姥姥，一想到她就要落泪。

　　卓玉鸣起身走到厨房里，抢着要帮陈晓菱洗碗。

　　姥姥这会儿瞧卓玉鸣，是越看越喜欢：“春富，瞧，多好的姑爷。这在北方，会干家务活的可不多。你瞧，他也很紧张小妮子呢，能找到这样的男人不错啦……”

　　她的声音时不时传到陈晓菱的耳内，只搅起层层波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就像是十个人看哈姆雷特就会有十个不同的哈姆雷特一样，陈晓菱在情感和理智上都无法接受本是她姐夫的卓玉鸣。再好，哥哥就是哥哥，姐夫就是姐夫，那是不能逾越的。

　　姥姥说：“小卓啊，就让晓菱洗吧，你今儿是客人，陪我们说说话吧！你瞧越越，多聪明啊，这么小的娃，就会用电脑了，长大了肯定出息。”

　　陈晓菱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卓大哥，你还是出去，我来做，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你陪他们说话。”

　　姥姥冲赵春富使着眼色，低声说：“你倒是找些话说。”

　　卓玉鸣坐到沙发上，他也是经过风雨的人，冲两位老人笑了一下。“真是猜想不到，婷婷一直想找到的妹妹居然会是晓菱。”

　　赵春富想了一会儿，就忆起二十多年前的意外交通事故：“当年，那次意外事故中死伤的人不少，公安局对晓蕾的判断是，极有可能落到高家湾大桥下的河里，我想也许晓蕾被水冲走了，谁能想到呢，她居然没死，后来还被你父母给收养了。

　　姥姥说：“让我们怎么感激才好，是你们卓家养大了晓蕾，还让她出国深造留学，学了一身的本事，真是太感谢了！”

　　给卓玉鸣的感觉，赵春富是个很憨实、淳朴的寻常百姓，而姥姥的身上，有许多中国妇女身上的美德。

　　连卓玉鸣没想到当年爱婷算计的人居然是她的亲妹妹。而陈晓菱不顾一切地帮他的原因却是因为她是爱婷的妹妹，是宝宝的亲姨。

　　宝宝对大人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看自己的动画片，一集结束的时候，就跑到厨房里看一眼陈晓菱。

　　到底是初次见面，彼此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话题好。陈晓菱此刻感觉，如果舅妈在，以她的口才，一定找得到话说。虽然舅妈待她不好，可舅妈的口才好。

　　姥姥问：“小卓，你爸、妈都好吧？”

　　“好。我妈几年前就退休了，我爸还在政协工作。去年冬天我妈来看过我们。”

　　姥姥说：“真是了不起啊。你爸、你妈都是有本事的人，没想到又能干，又那么善良，还收养我们家大妮子，大妮子这辈子虽然走得艰难些，可好歹遇到你父母这样的好人……”

　　这也是姥姥最觉得安慰的地方，虽然爱婷失忆了，却被卓家人收养。除了爱情路走得艰辛，其他地方也算是很顺畅了。从小到大的成绩优异，出国深造……这些都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承受得起的。

　　姥姥笑了笑：“小卓啊，你看越越一直拿晓菱当妈妈。这段时间你和晓菱也相处那么久，你喜欢晓菱吗？”

　　也不带这样的吧！今儿刚相认，姥姥就直切主题。相认是其次，恐怕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

　　陈晓菱的一颗心脏快受不住了，心跳加速，忙说：“姥姥，我现在是朱锐的女朋友。”明明心潮起伏，却安静得像一尊雕塑，坐在姥姥的身边。

　　赵春富和姥姥互换眼色，姥姥说：“孩子都叫你妈妈了，你不能违背你姐姐的遗愿，不能拆散这家人，更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妈……”

　　“造成孩子没有妈妈的遗憾不是我的错，我也不需要为这件事买单负责。再说，我如果嫁给朱锐，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照顾宝宝。照顾他的方式不是只有嫁给卓大哥一种，我说服不了自己嫁给卓大哥这样的事实。我可以嫁给任何一个男人，但接受不了嫁给我姐姐的男人。可以原谅她为我做的一切，但我不会接受她的安排。”

　　“你这个死妮子，还真是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看我不打死你！”姥姥起想狠揍一顿这孩子，他们来不是为别的，就是希望陈晓菱能按照爱婷的遗愿去做。可陈晓菱不领情的态度，让姥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姥姥要打就打吧，我不会改变主意。自从春节时知晓实情，我花了几个月来说服自己按照姐姐的遗愿去做，可我越是努力劝说自己，情感和理智的抗拒就重一分，既然接受不了，我也就不想接受。姥姥，许多事，我真的有反复地想过、权衡过，我为卓大哥做过些什么，他心里有数。这一回，请卓大哥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让我去走自己的路。”

　　她不想再瞒了，因为与爱婷是陈晓蕾这件事相比，其他的事都显得不重要了。姥姥来了，自然有权知道她为什么一个大姑娘就成了离异妇。如果有些话，对于卓玉鸣可以说，她一样要告诉长辈。就算是遭到姥姥的怒骂，她也不在乎。

　　“选择朱锐，是对是错，都让我自己承担。为了姐姐的遗愿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照顾孩子，但我不能因此而委屈一世，更不能搭进自己的婚姻。姥姥，我长大了。你不是曾经说过，女孩子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吗？我承认，当年我骗你们说我中了彩票，其实那钱当年他们花钱雇我去做替身新娘换来的……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可以告诉你们我所有的一切。只望你们不要再阻止我走自己的路。有些苦难，没人可以代替我。那个人是要陪我走完一生的，所以我得自己选择丈夫。”

　　姥姥无可奈何地摇头轻叹：“你姐姐希望你能替她挑起这个家来。配送给你一个如此优秀的丈夫，还有一个这么可爱、聪明的儿子，这是多好的事，怎么就不能接受？”

　　结过婚怎么了，现在的男人有几个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今儿和这个好、明儿和那个好，就算规矩点的，谈过三四个就结婚了。况且卓玉鸣很优秀，姥姥、老舅在晓蕾的遗书里就知道了，对卓家的情况也算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人家才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副市长了，这官呀还会再大。最重要的是，孩子太可怜，一直把晓菱当成他妈咪呢。

　　“不喜欢所以不能接受。两个相对一辈子的人，就算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至少也应有细水长流的感情，如果面对的是一个让自己讨厌的男人，我根本做不到。卓大哥是很好，但对我来说，就只是哥哥和姐夫，所以请姥姥和老舅都不要为难我。就算我和朱锐也许不可能有结局，但至少我有真心地爱过、付出过，这辈子，我就不会再有什么遗憾。就算和朱锐不能在一起，我也不会选择卓大哥，爱过后，我会找一个自己不讨厌的男人结婚……”

　　姥姥说：“我看你是把小说看多了。”

　　“小时候，姥姥总给我讲，我爸、我妈是怎样相识、相爱的。你不能剥夺我恋爱的权利，我一定要谈恋爱才结婚，直到遇上我愿意托付终身的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不要阻止我和朱锐的感情。谁阻止，我和谁急。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是我的选择，就不会轻易再改。而且我不会和朱锐熟识的朋友、兄弟再谈恋爱。”

　　姥姥看着左右：“什么意思？”

　　“朱锐和卓大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也就是说，当他知晓真相时，便已经绝了自己对卓玉鸣、傅豪之间的念想，她根本就不存念想。

　　手机响了，陈晓菱掏出手机。

　　“阿锐，我姥姥、老舅到绿都了！”

　　估计是阿锐问了他们到达这里的时间，她说：“今天刚到，他们知道我姐的事了。”

　　她倒也直接，甚至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不是我说的，是我姐在住院期间就已经恢复记忆了，她留了一封遗书，好像是交给卓玉鹏了，前些天寄给我姥姥他们了。”

　　她笑：“我挺好的。”之后，神色一转，说：“后天就是周末了，你能来绿都一趟吗。”万千表情在她的面部变得丰富起来：“为什么？哦，又要出差啊！这样……那你先收拾吧！”

　　姥姥在一边静心听着，等她挂掉电话：“小妮子，他根本就不紧张你。我们来了，他还继续出差，就不能过来见见长辈。”

　　如果在意她，过来见一次又怎么了。他们大老远从北方都过来了，他就不能抽上半天时间过来看一眼。

　　“她工作忙嘛！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很忙了。”

　　即便她也知道朱锐不是很紧张她，可她和朱锐在一起感觉比和卓玉鸣在一起要自在得多。她知道卓玉鸣的心意，却不知道朱锐对自己的态度。朱锐是她最终选择的恋爱对象。就像她说的，只要朱锐坚持，她就不会放手。

　　“你啊！让姥姥怎么说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

　　“当初，老哥找了个南方姑娘，舅妈、老舅都不同意，是姥姥说服他们的。如今到了我身上，姥姥也要看得豁达一些，那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难道就不能由我自己去选择。姥姥，我知道你心疼我，就让我自己选择吧。”

　　姥姥用手拍放在她的肩上，无奈地说：“你呀，还真和你妈当年一模一样。拿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转了。唉……只是可怜了越越这孩子。”

　　姥姥回想起当年赵春妮，那时候她反对得多厉害，可春妮还是不管不顾，非要嫁给陈文强。到后来，她也着实拦不住，只得依了她。在这种事，长辈们越是反对得厉害，儿女们也就反弹得更厉害。也有儿女因为父母的反对而退却的，可那留下的是遗憾。大多数都是长辈做出了让步，由得小辈的选择。

　　当陈晓菱固执地说要选择朱锐，姥姥不敢表现出太多的强势，是担心她有太大的逆反心理。这样一来，后面的事就不好弄。

　　“姥姥不必担心。越越有爷爷、奶奶不会让他吃苦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得学会自己面对，这不是姥姥从小教我的，我的人生、我的生活，让我自己来面对吧，姥姥！”

　　陈晓菱让姥姥坐在自己的身边，扒在姥姥的腿上，语调也恢复了平静，那样自信的、悠闲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这一点上，陈晓菱不同于爱婷。当年的爱婷，在拒绝卓玉鸣的表白之后，就向傅杰表白了，遭到傅杰的拒绝后，同意了卓老太的意见：和傅豪订婚。这样仓促的决定，也给她自己的人生带来极大的坎坷与磨难。

　　陈晓菱处理事情的态度是：现在既然选择和朱锐恋爱，就不会再除朱锐以外的任何人机会。拒绝就是拒绝，且不会动摇，更不会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决定。

　　陈晓菱固执，姥姥比她更固执。

　　宝宝看了一会儿动画片，还没来得及洗澡，就已经在开始打盹了。陈晓菱只得将他抱到卧室大上，给他盖好被子。姥姥心疼宝宝没了妈咪，坐在沿前给宝宝哼唱着让人听不懂的催眠曲。嘤嘤哈哈，像是压低嗓门的大戏。

　　几个人坐在客厅里，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卓玉鸣今晚对陈晓菱有了另一种看法，她并不是一个很柔软的女子，也不是他一个很坚强的人，因为他看到了她的眼泪。也就是说：她其实是很听姥姥的话。要攻下陈晓菱这座堡垒，还得先攻下姥姥才行。

　　卓玉鸣看了看时间，起身说：“姥姥、老舅，不早了，我带孩子回去。”

　　站在卧室门口，姥姥正失神地看着孩子，兜兜转转，他寻觅的姨妹居然一直就在身边。她知他，而他却不知她。她和朱锐分享着所有秘密，却将他当成一个不相干的人。

　　“卓大哥，姥姥很喜欢宝宝，这些天就让宝宝住在这里吧。”

　　这只是一个一居室的房子，除了卧室便剩下客厅了。就连那个军用小还是上次可馨来后才临时新买的。四个人挤在一居室的屋子里，的确太小了些。

　　卓玉鸣不忍心将宝宝带走，因为他能从姥姥的神色里看出对宝宝的心疼，那从言行、神色之中流露出来的深情，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行，这些天就让孩子住这边。姥姥、老舅，我先回去了！”

　　陈晓菱送卓玉鸣下了楼，对于卓玉鸣能将孩子留在落霞园，她是感激的。因为爱婷不在了，姥姥特别希望能在宝宝身上弥补些什么。

　　“卓大哥，谢谢你！”

　　他缓缓回头，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你决定的事，是不是就不容更改了？”

　　陈晓菱笑了笑：“和朱锐间有没有结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想和你、和傅豪有任何的交集。你们只能是我的姐夫、哥哥。”

　　中国男人大多有小姨子情结，但她这个小姨子是万不会和与他们有什么交聚的。而她陈晓菱的原则是：不做小三；不抢朋友的男人；不爱姐妹的男人。这样的“三不”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你对我没兴趣，可是我对你的却越来越有兴趣了。你太有自知之明，因为几年前的事，快将金钱视若粪土。”

　　陈晓菱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话：“我听不懂。”

　　“装吧。你就喜欢在我面前装。”但她却把真实一面呈现给朱锐、傅豪，如果不是从傅杰口里知道关于她的事，恐怕他对她的了解，总是比别人要少，“傅豪突然想娶你，不就是因为你面对三百万都无动于衷？”

　　连这个他都知道，就像她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一样：“我装出来的！害怕是另一个陷阱嘛，不敢要！”

　　卓玉鸣笑了一下，继续往小区门口走去。

　　走了一截，再回首，已看不到陈晓菱的身影。“不肯接受我？这只是你的决定，我会让你改变的！”

　　有一天，他要她主动分享所有的秘密。

　　有一天，要她说出那句“我爱你”。

　　只是她太有主见，要让她改变，得有战略才行。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也接受了现状。

　　陈晓菱推开家门，赵春富对她说：“瞧！人家多大的官呀，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市长，一点架子都没有。晓菱，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男人？”

　　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朱锐那样的。”

　　“朱锐是不错，可和小卓一比，还是小卓好。”

　　老舅本不是势力人，听说卓玉鸣是爱婷的丈夫后，居然很快就偏向卓玉鸣那边，而姥姥眼里更没有势力的概念，他们都只是想给宝宝一个完整的家，才要她和卓玉鸣在一起。

　　不管他们的原因出于哪种，她还是坚持自己的主意走下去。

　　姥姥依旧在那儿欣赏着宝宝，仿佛这孩子就看不够。突然之间，因为一封从香港寄来的邮件，她就冒出个重孙，还长得这样的可爱，那小鼻子、小眼睛总会让她不经意地忆起当年的晓菱姐妹。到底是一家子，虽然没在一处，还是长得像啊。

　　“小妮子，姥姥瞧得出来，小卓他喜欢你！”

　　“我不喜欢他！”

　　姥姥愣了一下：“爱情那东西不靠谱，你还是找个可靠的男人过日子。”

　　陈晓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得更多，姥姥和老舅的意思她都明白，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了，为了姐姐的遗愿，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作赌。

　　“哦！姥姥，明天一早，我还要上班，先睡了。”

　　她闭上眼睛，可是今儿发生的事侵袭心事，怎么睡得着啊。姥姥和老舅的到来，令她觉得太突然，突然到她防不胜防。

　　得空的时候，陈晓菱就带上姥姥、老舅去外面逛，而卓玉鸣依然就是他家的姑爷，表现出一个姑爷的热心和大度，领着两个老人在绿都市转了一圈。时不时还带些当地的特产、水果等过来。不知怎的，听说赵春富喜欢象棋，就特意带了象棋，两个人在客厅下下棋、说说话。

　　赵春富在绿都市呆了一周，便回大连了。临行前，陈晓菱给他买了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本来正准备去买火车票，可卓玉鸣却上了门。

　　他一抬手递来的就是绿都到大连的飞机票，赵春富笑呵呵地接过飞机票：“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都是一家人，老舅就别客气了。好歹我也是你家姑爷，买张飞机票也是应该的。另外，我给老舅和舅妈买了一些东西，你一并带回去。明天上午的飞机，到时候，我让单位的司机送你过去，让他帮你办登机手续。祝老舅一路顺风！”

　　赵春富看着面前已经装好的包，挤满满的两个大包，再加上卓玉鸣带来的，又得装上一大包。“这怎么拿啊？”

　　“老舅，明天司机师傅会帮你办手续，他会告诉你怎么领东西，你不用担心。”

　　从绿都到大连，这机票可得两千多块，陈晓菱有想过买飞机票，可是老舅肯定舍不得多花钱。所以，才决定去订回大连的卧铺票。此刻看卓玉鸣这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卓玉鸣这一堆东西也值不少钱，说话时，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

　　朱锐还真是的，她已经告诉他老舅和姥姥来了，人来了一周，也没抽出时间来看一眼。陈晓菱多少有些失望，只是死鸭子嘴硬，面上依旧说朱锐的好话，不肯承认就是了。

　　赵春富独自一人回老家，姥姥却在绿都呆了下来。

　　姥姥每天的工作就是接送宝宝上幼儿园，原本陈晓菱已经和卓玉鸣说好了，她带周末几天，周一到周四都归卓玉鸣归，现在姥姥居然主动承担起照顾宝宝的责任。每天一大早就起，变着花样的给宝宝做早点、晚饭。宝宝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若是听宝宝说的自己不会，就下楼去向别人打听，打听一个又一个，仿佛只要是孩子的事全都是大事。

　　曾经对陈晓菱的专不见了，一骨碌的全转到宝宝身上。整天在家里捣腾着厨房里的那点事，变着方儿地给宝宝做好吃的。

　　姥姥虽说是七十多岁的人，因为疼宝宝，就像之间就年轻了十岁，有用不完的力气，就连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因为姥姥住在落霞园，卓玉鸣又成了家里常客，见天的就往这边跑。当然，不是他主动来的，而是姥姥到点就打电话：“小卓，今儿过来吃饭吧，我做了正宗的川菜，你过来啊！”

　　陈晓菱从来不知道姥姥除了会做北方菜外，这川菜也做得不错。吃饭的时候，还不停的夸口：“这川菜的工夫，是跟晓菱他爸学的。那时候，他爸做的川菜好，到我们家时，就下厨做上几道，我在一边瞧着也就会了。几十年都没做过，今儿接孩子的时候，看孩子对路边的麻辣烫感兴趣，那东西不能吃，看那肉色也不新鲜，索性就回家做了……小卓啊，你多吃点，工作忙，这男人的身子最重要……”

　　陈晓菱闷头吃饭：“姥姥还真是偏心，以前最疼我，现在我在你心里也就排第三了。跟你几十年，还不知道你会做川菜，春节回老家，我居然还在那儿给你做川菜，原来你几十年前就会了。”

　　“嚷什么？我做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宝宝长身体，得吃好。小卓工作忙，在外的饭菜哪有家里的香，你给我闭嘴吃饭。”

　　宝宝觉得好玩，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说：“太姥姥、妈咪，可馨姐姐听说我们家来客人了，她也想吃太姥姥做的菜菜哦。等到周末，可不可以让她到我们家来玩啊？”

　　她家里就这么小，姥姥在还好，如果再来一个李可馨，这么小的房子怎么住啊。没等陈晓菱开口，姥姥说：“越越有朋友啦！好，周末带回家吧。”

　　“姥姥！”

　　她倒是大方，可馨来了怎么住嘛。

　　陈晓菱没吭声，好吧，她做好睡沙发的准备。不就是两晚吗，她忍！

　　可是，陈晓菱很快发现，她在这家里越来越没有地位了。姥姥整天地围着宝宝转就算了，一做点好吃的，就叫卓玉鸣，她扳着指头一路数下来，五月份过去了二十天了，卓玉鸣居然天天都在她家出现。

　　以前宝宝最缠她。现在变了，整天就和姥姥亲。姥姥还用那不标准的普通话，讲什么聊斋故事，只听得宝宝和可馨在那儿目瞪口呆。晓菱小时候，都没听姥姥讲过，也不知道那些唬人的故事从哪儿来的。陈晓菱绝对没有在电视剧《聊斋》里看过，虽说是鬼怪故事，却一点也不恐怖，还带着一些笑料，直惹得可馨也成了家里的常客。

　　五月中旬，可馨的妈妈又去上海出差了，于是乎，每到周末可馨就来家里住。一居室的房子显得异常拥挤。一会儿是姥姥陪孩子玩耍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孩子们看动画片的声音，而她又习惯了打扫房间，整天就围着这一老两少三个顽童转，忙活一天，低头一看，那地上还是一片狼藉，满地的玩具，满地瓜皮。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她逃一逃？

　　又到周五了，晚饭时，姥姥突然说：“小妮子，你说你和朱锐两个，像谈恋爱的人吗？他在花城不来瞧你，你整天的呆在绿都，不去看他。你说他是你男朋友，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回事啊？”

　　陈晓菱咽了一下。不是看姥姥来了，她年龄一大把，如果自己走了，怎么弄嘛。她在还能帮着干干家务活、洗洗碗，更重要的是，她不放心卓玉鸣，害怕她转身一走，卓玉鸣就来个大洗脑。姥姥已经够偏向卓玉鸣父子俩，再偏，她就没地位了。

　　可馨问：“阿姨是不是骗人啊？”

　　宝宝说：“骗人的孩子要被狼吃！”

　　可馨说：“越越，你们家真够复杂的。以前是你爹地不要你妈咪，现在你妈嘛又不要爹地了。”

　　宝宝扁了扁嘴，委屈似地说：“太姥姥……妈咪……妈咪不要我了……”

　　姥姥忙说：“她不敢不要你，她要是不要你，姥姥就先不要她。越越这么乖，疼都疼不过来呢，不会不要你的啊。”说完，用那模糊的老眼盯着陈晓菱，神色俱厉：“小妮子，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都到现在了，还瞎折腾？”

　　好像她真成了抛夫弃子的人。说她在瞎折腾，陈晓菱觉得压力很大，需要一个地方去散心。

　　她只得尴尬地笑了笑，绕开这个话题，说：“我和阿锐真的在恋爱。他是让我去花城，可我得陪姥姥。难得姥姥来了……”

　　就算是两城生活，可他们的心在一处。

　　不能接受卓玉鸣的原因，她已经说出来了。不想和卓玉鸣有任何的交集。和朱锐恋爱颇有些自绝后路的做法。陈晓菱承认，姥姥属于一根筋的人，她母亲赵春妮也是一根筋，到了她这儿还是一根筋。

　　姥姥反问：“如果我在绿都住上两三年，你是不是就一直不去看他。”

　　姥姥要呆那么久？那她还得另做打算。姥姥不是最恋家的吗，这回居然呆了一个月，奇迹，还真是大奇迹！

　　“小妮子，你该恋爱就去恋爱，那么长时间了，你也不去瞧瞧，姥姥心里怪难受的。知道的说你有男朋友，不知道还以为你和小卓是一家子。”

　　分明就是偏着卓玉鸣。明知道陈晓菱不想听这个，可姥姥还是动不动把她跟卓玉鸣父子俩扯到一块。

　　陈晓菱笑：“我明天一早就开车过去。”

　　姥姥别有用心地说：“为什么是明儿一早，今天去就最好了。我可听说朱锐的未婚妻玉鸽到了花城。”

　　陈晓菱也未深想，毕竟说这话的是姥姥。不是不想她和朱锐在一块吗，居然会让她去花城看朱锐。对于姥姥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是旁人，她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别有用意，或者打着什么主意，可说这话的是姥姥。姥姥这辈子就是个实衬人，没有那么多的心眼。

　　她怎么没听朱锐说过。望着卓玉鸣，她没提过玉鸽的事，恐怕就是卓玉鸣说的，要不然姥姥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她依旧苦笑着，埋头吃饭。

　　“我明天就去花城。”

　　“小妮子，那你可想好了，万一朱锐有了别人，你该怎么办？人家和玉鸽早就有那意思，你说你从中作梗，算是怎么回事？”

　　在姥姥的口里，陈晓菱成插足的第三者。玉鸽是和朱锐认识，可他们没有相处过，六年多前，玉鸽还只是一个高中生，不到二十岁的少女，懂什么叫爱情。何况他们之间分开了六年。这事儿，最后怎么样，还得看玉鸽和朱锐。

　　“大不了，我让林虹另外介绍一个。”她抬起头来，看着姥姥的脸，总觉得今儿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姥姥不是又要打什么主意吧？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到时候被人甩了都不知道。”

　　“甩了不就是失恋吗？我正想当成汤喝下去。”

　　如果真失恋会怎样？陈晓菱没有想过。只是觉得有些事已经决定了，就要坚持走下去。她和卓玉鸣难有纯粹的感情，在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关于爱婷的影子。就连陈晓菱都说不清楚自己对爱婷是怎样的态度，卓玉鸣与爱婷在一起二十多年，又岂是两三句话能说清楚。她想要的，是一段更简单的感情，这是卓玉鸣无法给她的。

　　既然他们之间不可能，她就会拒绝，也会认真的面对。陈晓菱很想知道，传说中像天使一样的卓玉鸽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这么一想，就有些坐不下去，但好歹还是在沙发上撑到了天亮。

　　吃过早饭，换了身不错的衣服，原本准备开车去，想到路途说远不说，索性去赶车。

　　等到她抵达花城时，正好是中午，给朱锐打了个电话。

　　“晓菱，我在皇后街后面的巴西咖啡屋，你过来吧！玉鸽也在，正好她也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