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两点左右,许桁刚送了许如默搬家回去,在路上接到了妹妹许君瑜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着求他赶紧回家救救她。许君瑜不止一次用这种方法骗他回去,通常只是为了一点儿不足为道的小事儿。更有替他的母亲出头,诓骗他回去接受“教训”的经历。许桁满不在意的握着电话一边开车一边听她在那边嚎,间或敷衍几句,并没有把许君瑜的哭嚎当一回事。许桁这两天因为感情的事情,正是一头雾水,百感交集。诚然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然而,他和许如默之间又并非他确定自己心意之后就可以勇往直前的,不单单是因为她心里也许还没有他这个人,最要紧,两家人的关系,他的父母曾经对许伯父夫妻做过的那些事,让许桁难以做出决定,既舍不得放不开又难前行不可得,几经徘徊,不知自己要怎么行事才好。心情烦躁正是,她在电话那边还鬼哭狼嚎,吵得许桁几近焦头烂额的地步,想到她这许又只是些骗人的伎俩,许桁更觉不耐烦,他哪里来的心情陪她玩这种小把戏,下意识就要挂断。就在此时,许君瑜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喊道:“妈要杀了我,快回来救我!大哥!”
然后电话就被切断了。许桁再打过去,始终显示无法接通。许桁不禁也担心起来。无论许君瑜平时怎么胡闹,总是他的妹妹。他还不至于到和家人形同陌路的地步。
再也没有办法冷静。许桁踩下油门,立刻将车子的油门拧到了最大。转过弯道,往自己父母所在的公寓开过去。
许君瑜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好就在不远的路段,加速赶过去,也不过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等不及电梯下来,许桁推开安全楼梯的门,抬腿迈步跑了上去。他仍旧时不时的打电话过去,想要打通许君瑜的手机。可是君瑜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过。不仅仅是君瑜,连母亲宋佩乔和父亲许威严的电话也不通。家里的座机更是无人接听。
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下会出现的现象。许桁心里猜到已经出事了。可是他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他推门,房子里一股血腥味儿,逼得他往外退了一步。许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沉着一口气冷静下来,转身,他把门关上。
猩红色的地毯上一路往前蔓延,都是褐色的水渍。不,那不是水,而是人的鲜血。许桁长吸一口气,将那腥味儿都吸到了胸腔里。涌动的胃液搅动得天翻地覆,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吐出那口浊气,一步一步往里走。所到之处都是鲜血。墙壁上,家具上,还有那碎了一地的室内绿植上。红与绿,狰狞的向他吐着舌头。
“君瑜?许君瑜?人呢?你在不在?”许桁开始开口喊自己妹妹的名字,“我已经来了,你现在再哪里,现在赶快出来。”
“妈?妈你在吗?”许桁一边喊,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越往里,血的味道越浓重。他虽然是个男人,也无法忍受这种被满目红色所包裹的感觉。像是从地狱伸出来的一只红色带血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想要也将他拖到地狱里去。
许桁一点一点的往前走,心里的冷意盖过恐惧,慢慢,慢慢占据他的全部心神,近近丧失思考的余地。房子里安静得就像从来也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可是许桁知道,他们还在这里。
“大哥!”突然有声音从前方阳台上传出来,许桁立刻冲了过去。
连着阳台的房间里狼藉一片,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歪着头仰躺在地板上,脸孔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眼珠子往上翻,显然已经失去生命迹象。许桁闭上眼睛,无法直视。这个人他一点儿也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和自己的母亲谈到他的名字。程和,正是他怀疑已经被自己父母所害的程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下不是最重要的。许桁紧张至极,赶紧拉开通往阳台的窗帘,就看到许君瑜两手紧紧攀在阳台窗框上,浑身上下的血,她泪流满面,恐惧的看着自己眼前站着的人。
宋佩乔背对着他,她手里拿着一把刀。是平时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帮佣阿姨习惯使用的那把刀。许桁吸了口气,他问:“妈,你在做什么?”
宋佩乔回过身来。脸上阴霾,眉眼之间却还算镇定。她把尖刀往许桁面前一送,许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宋佩乔从鼻子哼了一声:“你以为里面那个人是我杀的?”
宋佩乔说着,两眼望向许桁,摇了摇头。许桁眉头紧皱,不敢置信的抬头去看紧紧握着阳台窗栏,面目狼藉的许君瑜。许君瑜躲开他质问的视线,抖索着往栏杆上靠,抽噎着直掉眼泪。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在电话里说妈要杀了你,现在却是你把程叔叔杀了,许君瑜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平时她撒谎骗他时的震怒不同,许桁这一次是真的暴怒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自己的妹妹居然会拿刀杀人。痛心疾首,大约就是他眼下的心情了。她怎么任性闯祸都好,不管是自己的父亲,还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管在家里两个人怎样明争暗斗,可是在外面,总有人替她兜着,替她维持许家女儿良好的形象。可是她不能够以为这样就为所欲为,杀人,是多大的罪名,谁能够保得住她?
许君瑜只知道哭,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害怕和恐惧席卷了她所有的心智,她不敢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不敢去想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她该做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也许从这里拉开窗户一跃而下,她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
“哭!现在哭有什么用?我一直告诉你,做什么事情都要动动脑子,现在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谁能帮你?”宋佩乔喝了一声,把沾满血的尖刀丢到地上。冷兵器和地板接触发出来清冷的响声,就像是宋佩乔此刻的脸孔。
“小桁,这里交给你处理,我先带你妹妹去收拾。”宋佩乔吩咐着,就要上前去拉许君瑜。
“不打算告诉我出了什么,就想要拉我进这趟浑水?”许桁并没有被眼前的事件惊得昏了头脑,他看了眼地上的刀,问道。
宋佩乔原本往许君瑜的方向走,听到他问她,她转过身来,目光里流露出不大置信的眼神。表情变得更加冷寒:“你没看到你妹妹吓成了什么模样?难道现在还有比让她安静下来更重要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如果你觉得这是一趟浑水,你可以立刻报警!”
宋佩乔态度很强硬,说完,扭过头去握住许君瑜的胳膊。大有任由许桁行动的意思。
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在许桁眼里都透露着不同的讯息。为什么程和会出现在他们的家里,为什么每天必来的帮佣阿姨,偏偏今天没有过来,为什么君瑜前天还在国外,今天就出现在家里。他们兄妹两个都不是什么喜爱待在家里的乖宝宝。成年之后,两人就各自搬出了这个家,如果不是许威严或者宋佩乔打电话,他们两个几乎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这个家给他们两个的感觉,除了压抑和沉闷,没有其他的感受。他需要知道其中的原因,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知道。如果说他对许如默一直保持怀疑的态度,那么他对自己的父母,自从许为善夫妻俩的事情之后,再也无法对自己的父母抱有信任感。
他很坚持,拦住搀扶着许君瑜的宋佩乔,他挡住两人面前,如果得不到答案,不准备让开。
“许桁,”宋佩乔不无失望的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深吸了口气问道,“在你眼里,是不是我做什么都必须要给你一个解释?是不是你的母亲就那样不值得信任?”
“我并没有多说什么,为什么你会联想到我对你的信任问题?”许桁一点儿也不糊涂,一下子就抓到了自己母亲话中的漏洞。
宋佩乔盯着他的目光变得幽深锐利,她到底还是低估自己的儿子。这真叫她又是欢喜又是忧。欢喜是,虽然女儿不争气,好歹儿子遗传了自己和丈夫的有点,不但谨慎聪明,在这种可怕棘手的情况中,他也仍旧能够保持清醒理智;忧的是,正是因为他这样理智清醒,所以自己设下的局,想要诱他进来,恐怕并不容易。好则好在,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就算他察觉出什么,就算他读懂了什么,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不会背弃他们,出他们。
宋佩乔摇摇头:“我在你的心目中竟然这么不堪,这是我当母亲的失败。好,你要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来告诉给你听。”
宋佩乔正要开口将事情的由来说清楚,许君瑜忽然尖叫一声,抱着宋佩乔全身哆嗦。她嘤嘤的又哭起来。头发蓬乱的躲到宋佩乔怀中,哪里还有平日镁光灯下靓丽美艳的影子?
宋佩乔忙低声哄着女儿,在她耳朵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许君瑜喊了一声“妈”,更加往她的怀里缩。宋佩乔的脸上不禁也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她轻轻拍着许君瑜的肩膀,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我不会跑,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处理,等我帮她洗完澡之后,我会来处理。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下,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这样可以吗?”
她收了那身为他的母亲时咄咄逼人的态度,变得委婉又卑微。倒像是他怎么样逼迫了她似的。
许桁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她有那种本事,将不利于自己的处境扭转过来,使自己站到道德的高峰。虽然她所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占据到道德的高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