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因心中念着明日的离别,朱雪槿倒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旁阳和煦的唠唠叨叨,她是一句都听不进。如今的她,头脑中有些凌乱,很多交织的线索错在一起,让她脑子里面完全浆糊一般,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直到最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阳和煦兀自说了半天的话,得不到朱雪槿的回答,正撅着嘴生着闷气的工夫,阳玄圣却开了口,对朱雪槿道,“雪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朱雪槿摇摇头,她如今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如何回答阳玄圣的问题;而阳和煦看到朱雪槿对于阳玄圣的问话,虽说依旧没有答话,却好歹有了摇头的反应;想想自己,说了一路,朱雪槿却丝毫反应都无。念及此,他心中难免有些委屈,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定定望着朱雪槿,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生气了,快来安慰我”几个大字。
阳玄圣无奈的摇摇头,对于阳和煦这孩子气的做法,他实在无法认同;这哪里是以后要做一国之君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吃醋的小男人模样;而朱雪槿则终于注意到这点,与阳玄圣一般,她无奈的摇摇头,对阳和煦道,“八皇子,我有点累了,待一会儿进了王宫,我便直接回将军府,不多做陪伴了。”
“雪槿你……”阳和煦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后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败下阵来,“好吧好吧,好歹你也是刚刚从战场归来,归来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听水轩,这也折腾了大半日,我不该多做强求的。你好生休息,明日我们再一起前往听水轩。”
“嗯。”朱雪槿有些疲惫的点点头,今天有太多事情掺杂在她的脑海中,她的累,不止是身体上,还有头脑和心灵上的疲劳。
将军府大门口,阳和煦依依不舍的与朱雪槿道别,见她的背影消失的干干净净之后,还呆愣愣的立在原地;阳玄圣见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阳和煦这才反应过来,与阳玄圣一道往皇子所而行的工夫,但闻阳玄圣开口,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无可奈何,“八弟,我也知你对雪槿情深似海,但你可不可以不要表现的太过明显。一来,这可能让雪槿难堪;二来,万一传入母后耳中,你们之间的情路只会徒增坎坷。”
“我也知道,可有些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阳和煦微微低着头,倒是有些愧疚的模样,“会给雪槿增加困扰,从她的表情便看得出了;可我若不是如此,只怕雪槿会离开我,难得她才刚刚有一点点喜欢我……”
“八弟,在你眼中,这夏国国君,与雪槿比,哪个更重要?”阳玄圣再次搬出这个问题,只希望阳和煦能够清醒一些,儿女私情并非不可沾,但决不可做为最重要之事;身为一个国君,自该首先胸怀天下、以天下万民、苍生福祉为先,才是一个圣明之主。
只是不曾想,阳和煦这一次,丝毫不加考虑,直接便道,“自然是雪槿。”
阳玄圣当即呆立原地,后他认真且坚定的按住阳和煦的肩膀,对上阳和煦的目光时,他目光之中同样传出坚定之意;阳玄圣浑身一凛,一字一顿道,“八弟,你是认真的?”
见阳和煦颔首,阳玄圣如坠冰窟,可如今,却也唯有道,“八弟,此言你只可对我说,决不可让他人清楚。还有,此事若被有心人知道,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我身为一个皇子,感情却不能自己做主呢?”阳和煦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反驳阳玄圣,便是默认答应了他的话,这一点,阳玄圣明白。
阳玄圣笑了,笑容之中的悲伤之意却更加明显,“身为一个皇子,自然无法做主自己的感情;不,不止如此,可以说,只要是生在这王宫之中的贵胄,都无法主宰自己的感情。幸运如三妹,可以得到大家的帮助,最终逃离王宫;而不幸则……”“如我”二字,阳玄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若我和父王、母后说与,坚持要娶雪槿为皇妃,会如何?”阳和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没有注意到阳玄圣最后说的那半句没有结尾的话。
阳玄圣立即又是一惊,连忙对阳和煦道,“八弟,你切莫冲动;这已经并非你娶不娶雪槿的问题;若你将事情闹僵,这会牵连到夏国与辽国的邦交。如今蜀国虎视眈眈,你们这么一闹,便正中其下怀,若蜀国趁虚而入,弄得夏辽两国两败俱伤,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阳和煦忽的变得有些烦躁,他抱起膀子,忽的大步走在了前头;阳玄圣追上去的时候,阳和煦少有的大吼一声,“让我静静!”
这已经不知道是阳玄圣的第几次呆愣了,他的心忽的有些难过,低垂下眼睑的工夫,他开口,低迷道,“我知道,忠言逆耳之言,总是不好听;可是有些事情,若现在我不提醒你,怕是到时候再说,便晚了。”
“对不起……四哥,我想静静。”阳和煦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阳玄圣这般怒吼,放低了声音之后,带着些许的歉意这般道了一句,后依旧决然的走在前头。
阳玄圣望着阳和煦高大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阳和煦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依着他、又总是藏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弟弟了。可这样下去的话,他的成王之路,也就越来越艰难了。
***
晚膳工夫,高品轩前来阳寒麝处汇报白日里跟踪朱雪槿几人之事;当听闻阳和煦已经死死将朱雪槿缠住,且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时,阳寒麝放出了令人胆寒的冷笑,后摇头不屑道,“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可以放弃这天下。阳和煦这个废物,天生就不是成王的那块材料。”
“大皇子说的正是了,”对此,高品轩表示深以为然,语气中与阳寒麝一般同样带着不屑道,“在臣看来,大王的这些子嗣之中,最顶尖的自是大皇子您,而最无用之人,便是八皇子了。”
“他沉溺于女色,自然更好,”阳寒麝说着,“这样,我的计划也可得以顺利进行。就让他们黏糊吧,越黏糊,这计划的效果,便越好。”
“是,臣自会更加严密的监视他们。对了,大皇子,今日回来之后,他三人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听水轩与三公主等人汇合了。”这件事看起来并不太重要,高品轩便放在了最后来说。
阳寒麝颔首,一面将面前汤碗中的鹿肉汤一饮而尽,一面说着,“算算日子,他们也该走了。”
差丫头们收拾好碗筷,阳寒麝倒并未休息,而是整装待发;高品轩正有些纳闷的工夫,阳寒麝再度开了口,言简意赅道,“你去唤向昆仑来,咱们往永福宫走一趟。”
高品轩看了眼外头月亮高高挂着的夜色,有些犹豫道,“这个时辰,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正是这个时辰最合适,白日里才是不合适,周围人多口杂的,向昆仑又是个生面孔,难免给人落下口实。”阳寒麝说着,对高品轩挥挥手,又道,“快去吧,让他见上母后一面,不然这事儿总在我心里横着,不舒服。”
“是。”高品轩拱手而下;阳寒麝走到铜镜前,望着铜镜中那个高大挺拔、却深深蹙着眉头的自己,忍不住伸手去抚平自己双眉之间的川字——他向来最讨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这一次,虽然朱雪槿一再说过此事偶然,可他总觉得,自己在向昆仑一事上,似乎着了朱雪槿的道儿,这让他十分不爽。
阳寒麝是敬妃唯一的儿子,尽管时候有些晚,不过这个时候探望,倒是也不为过,毕竟刚刚打战场上归来,是该来看看一直担心他的母亲的。当敬妃听闻阳寒麝来了之时,激动的打榻上一下便坐了起来,让一旁明月几个伺候着更衣,出来见到阳寒麝英挺的立在大厅中之时,她更是激动的一把上前,本想拥抱阳寒麝,可是念起他不喜别人距离太近,终归还是忍住了,只是有些局促的搓着手道,“寒麝这一路可好?我见你又瘦了几分,在外面,吃的和住的都太差了吧?身子可好?”
“都好,母亲放心,”阳寒麝对着敬妃拱手,语气是恭恭敬敬的,“这一路都非常顺利,有朱雪槿在,她还教导孩儿不少行军打仗之法。”
“朱雪槿这个丫头,确实有些脑子,”敬妃的笑容有些牵强,因不想过多的提到这个人,忙又转了话题道,“听闻这次大捷,我方未损失一兵一卒,而那些贼匪则被劝降,我儿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其实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母亲才是功劳最大之人。”阳寒麝的话似是有所指,敬妃却一副全然懵懂的神情,才想问为什么的工夫,阳寒麝再度开口,道,“不知母亲可记得向昆仑此人?”
敬妃的脸色一下便黯淡下来,嘴角牵起一个寡淡的笑意,“怎的,此事与他有关?”
“他便是聚集这些贼匪的头目,这些年,一直在夏辽边境闹事的也是他。为了给那些贼匪一个下马威,儿臣唯有杀一儆百,将那向昆仑……”
阳寒麝一面这么说着的时候,一面发现,敬妃的脸色如今已经惨白一片,身子都微微颤抖着;而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敬妃更是无法自控的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开口间,语气都在颤抖,“寒麝,你……将他怎么了?”
在意啊,这么看来的话,尽管过去这些年,敬妃还是在意向昆仑的;这就是爱情吗?就算枕边人不是他,就算已经分隔两地二十年,但心中挂牵着的,一直是他,从未改变。阳寒麝的心忽然很烦躁,也懒得再想去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事,于是便直接回过身子,将打扮成随身侍卫的向昆仑一把揪了出来,推在距离敬妃三四步之处,后对向昆仑道,“因你未食言,所以我答应你之事也已做到!”
向昆仑红着双眼,道了声“多谢大皇子”之后,回过头,定定的望着敬妃;而敬妃此时,已经是目瞪口呆,一时间,居然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只能就那么默默的看着对面眼泪都开始成行落下的向昆仑。
明月赶紧使一旁的几个丫头下去,而阳寒麝与高品轩也离开了大厅,守在了外头。当偌大个大厅之中,唯独剩下这对曾经的爱人时,向昆仑终于开了口,却是一句一泪,“公主,你……好吗?“
“你……怎会在此?”敬妃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尽管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重逢之时,会如何的互诉衷肠,可开口间,却唯独这样一句疏远的问话。
“我也知这里并非我该出现之地,只是……想着无论如何,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再见你一面。为我当初的犹豫,也为公主当初……赌气而受的委屈。”向昆仑说着,双膝跪地,对着敬妃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头上一个明显的红包便冒了出来;敬妃忙上前搀扶他起身,一面搀着一面还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副残躯,如今活着,便是为了公主。当初聚集辽人闹事,便是不想夏王过的轻松自在,多少为你讨回个公道。可如今,大皇子对我说,那并不是你想要的,我便疏散曾经的同袍,亲自来到你面前,只想听听,现在的公主,想要的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向昆仑定定望着敬妃,一如从前那般,双眼之中尽是深情。
只可惜敬妃却并非那时的铁血公主了;听闻向昆仑这般,她的双眼之中有星星在闪烁,开口间的语气都暴露了她的野心,“如今,我惟愿寒麝能够坐上夏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