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5案情错综复杂
耿耿对工作一贯尽心尽力。
他对妮娜的护工薛阿姨也作了调查。
薛阿姨是农民护工,很辛苦,进城的农民工是不大愿意干这苦差使的。她在医院已工作三年,她是有所属公司领导的,她的护工费是由所属公司发给她,家属的钱是由服务台转所属公司。在万烈与她定合同时讲好的,晚上七至八点她替妮娜服务好(打水、擦身、整理卧具等),她就去睡一会儿,然后十一时她就来她身边陪夜每天如此。妮娜死的时间,正是她在休息的时间,依合同规定她没有责任。
耿耿又把妮娜所住的病房中的六个病员的情况作了调查。
他们的住址电话都是通过他的护士表妹素芬悄悄提供的。
耿耿用业余时间走访这些病员的家属可见工作的艰辛了。
其中有一名仍在医院就诊,已转病房,是术后观察疗养性质。
其余四名都就诊结束,回到家里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四名中有一个叫史俊生,男,六十四岁,本市退休职工。
因他的儿子犯抢劫杀人罪,三年前他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公开通辑捉拿,便犯了心脏病,他清楚地记得,主持这次案件焦点节目的主持人是电视台的案件焦点名主持人妮娜,当他听到护士在打滴时总是叫妮娜的名字,他便仔细观看对面床位上的牌子,果然是妮娜!于是他就仔细地打量她,虽然比荧屏上的形象清瘦些、老些,但方脸盘、大眼睛、柳叶唇,那外部特征却是变不了的。
他似乎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对在一边伺候他的老伴用手指点点戳戳。说着什么。
素芬还记得在替史俊生量血压时,看到对面有个女子对妮娜献花篮,说妮娜阿姨,我们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及时地在电视里通辑了那个要强暴我的歹徒,及时把他捉拿归案了,我就会遭他毒手的,六年过去了,我忘不了您那愤懑的声音、那仇恨的目光,我听说您身体不好住院了,特地赶来,祝您早日康复……
就在这时,素芬发觉史俊生的血压猛升到180,脉搏也混乱起来,他说叫医生,我,我不行了……
这时值班医生赶来了,吸氧机、心电图器械以及其它抢救器具都拉来了,不一会儿,一组吊液就挂在他的面前……
经过治疗,他的心脏病开始平息下来……
素芬对耿耿说:表哥,我可以确定,史俊生对妮娜有异常的反应,有非同小可的某种联系。
耿耿去了史俊生的家。
耿耿以妮娜家属的身份对他明言,妮娜之死原因不明,希望他能配合。
史俊生的双手马上就抖颤起来。
耿耿说:史老伯,你不用紧张,为什么要紧张呢?
史俊生边吃药边说:确实,我对妮娜这位名主持是抱有复杂的心情的,我对谁都是这么说的,我儿子是抢劫杀人犯,三年了,现在也没有捉住,有时我还能听到他打来的电话,他好几次说,他最恨的人就是电视台那个叫妮娜的主持人,她在电视里通辑我,弄得我没法做人了,我几乎每天出行都要化粧,时刻都怕別人认出我来,而且这个节目播了三天,我的一个同伙看到了,他就去自首了,把我的情况都揭发了,爸,你说这个妮娜可恶吗?我总有一天找个机会把她做了,我才能解这口恶气!
耿耿说:那么,你住院看病的事告诉过他吗?
史俊生点头道:唔,我告诉过他,公安局的同志对我说过,如有来电,你告诉他,我们可作布防。所以我连自己是哪个病床,妮娜就在我对面,都告诉他了。
耿耿说:那他来看过你吗?
史俊生叹息道:我并不希望他来看望我,那妮娜女士就要遭殃了。
耿耿说:那可不会。公安局肯定有布防,恐怕连病房也进不了,就把他逮住了。
史俊生说:这小子化粧,再说有六个病人的家属亲友进进出出,防不胜防呵。
耿耿说:这么说,妮娜之死你儿子也可能是凶犯?其实他只需要掐住她脖子几分钟就断气了。
史俊生说:我不希望我儿子又多一条人命。
在耿耿的走访中,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名叫尹奇。
他也是妮娜一个病房的。.
他住院是因犯心绞痛,病情最初看起来很不典型。所以各方面的检查花去了不少时间,加上他原来犯过精神疾病,犯起来要做些小动作,所以他言语的准确性,有的医生就觉得犯难。
他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是个可爱的小老头。但他犯精神疾病时间很少,平时与正常人是一样的。
耿耿想见见尹奇,但他与单位的人外出旅游了。
他的老伴对耿耿作了详细介绍。尹奇的老伴说,别人有难发现他的反常之处,比如他在家招待客人热情得很,倒水、递烟、拿糖,可后来把电视机调控板也放到客人手里,甚至把厨房里的菜也端出来,一定要让客人品尝,这就过份了。
反正有时他会有一种偏执的想法,比方他一定要把水烧开十分钟后才喝,一次他老伴睡觉时把脚露在被子外面,他一定要替她穿襪子,他老伴说:太热,这大热天我不冷。他说你睡着了就不热,不然就会着凉,一定要穿。
退休后,他在弄堂里做善事,有时过于认真,比方说他跟小孩们宣传要爱护花木,他会拍看小朋友的肩膀一个个地宣传,说得有的小朋友生厌,骂他神经病,他并不生气,依然唉笑嘻嘻的。
但他有夜游症的病,他老伴很害怕,有时她一早醒来,发现热水瓶就放在卧室的床边鞋子旁,这太危险了,她把尹奇喊醒,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却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呀!她心里明白,他在深夜起过床夜游了,他做过的事自己也不知道。
耿耿问:尹奇老先生在那次住院时犯过夜游症么?
她说:他在医院的日子是我陪夜,到了下半夜我累得很,就睡着了,有一次真把我吓死了,我突然感觉他起床了,我也从躺椅上起来,发现他在6床边在做什么小动作,老法里说,对亱游的人是不能叫醒他的,叫醒了他就会魂不归心,绝对不能叫醒,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后来就回来睡了,象没事一样。
这时我悄悄地走近6床,在床灯的映照下,我发现他的吊液停住了!
我马上去喊护士,把全病室的人都吵醒了,护士说:这是怎么搞的,我在一小时时查房时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下就把吊液关了呢!6床病员说:我的右手臂一直是这样放的,没有动过,开关不可能被碰自动关上的。
我也不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怕吓坏了别人,病室的病员都是心脏病患者,我不想惊吓病员,尤其是我老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一直对病室的人,尤其是对6床的病员抱有内疚的情感。唉,现在我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耿耿离开尹奇家,走到车站去乘车,心里一直在想:这个笑嬉嘻的小老头,也有可能是作案者,如果他夜游到妮娜的病床前,拔去妮娜的维系心脏的吊液,在这个好心人想来,也许是为病人可以睡个舒坦的觉。
耿耿走访史俊生和尹奇的事在大院里风传开来,众人说,妮娜主持案件焦点前后近六年,肯定得罪了不少犯罪分子,犯罪分子对她施暴是十分可能的;而那个笑嬉嘻的小老头,在夜游时既然关过別的病员的吊液管,那就有可能关闭妮娜的吊液管,断送妮娜的生命。尹奇的线索也要查下去!
以上这些,都是耿耿在对符之及汇报情况时叙述的。
符之及陷入困惑之中。
26拷问嘉妹
他心里对她充满了怀疑与忌恨,但他竭力克制着,他问:去三亚拍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为你这次外地演出也不去了,我的那位导演朋友早就回去了,人家等得及么?
白嘉妹说:我又不是什么大演员,我也不好意思向主任提出早走,合同都是订好的嘛!
他说:我知道你压根儿就不想离开那儿,那儿有比我更关心你的人!
白嘉妹说:这倒也是,万烈可比你关心我,喏,我接了这个戏,我让你替我看看本,跟我分析分析角色,你就说没空,忙,演戏要自己琢磨,依靠别人怎么行!我心里真生气,我要嫁你,本来就想能在表演上得到你的帮助,可你呢?人家万烈可把自己的表演经验都告诉我。
比方说,流泪的戏可难死我了,他就教我方法,说史坦尼的“有魔力的假使”还是很有用的,你可以用“借感情”的办法,想你以前遇到的最痛苦的事,泪就会自然而然地涌出来,他常用的方法是,开拍前弯腰,让眼里湿润,同时想象带动,泪就流下来了……她得意地抿嘴笑,揺晃着腿。
你住嘴!符之及嚷道。他心里很难受,她果真觉得万烈更关心她。可见大院里有人的传用闻不是凭空捏造,本来么,无风不起浪。可是他俩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他又问:那你们在房间里又干了些什么?
白嘉妹说:我跟万烈干了些什么?看起来你是调查过我的喽,那你说我跟他干了些什么!……
白嘉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斜着眼看他,他一下惊怔了,他想她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用这种诘问来回答他?
她原先决不是这样的,他决定娶她也是因为他觉得她是个温存顺和的人,他希望她总是依靠丈夫去成事赚钱,就不会在家磕磕碰碰。
这种心理是由他以前的教训造成的。
其实他第一个女友,在大学时相恋的那位小老板叫黄娜的,脸蛋儿圆圆,胸脯圆圆,臀部圆圆,他唤她叫圆圆。
她原以为他是个有学识、可尊敬的人,他在她面前曾卖弄过在课堂上学来的东西,可是说来说去就是那些,最终在谈情说爱中,还是露了馅一一他在诗集中找来了舒婷的那首名诗《双桅船》,背给她听:雾打湿了我的双翼,可风却不容我再迟疑,岸呵,心爱的岸,昨天刚刚和你告别,今天你又在这里,明天我们将在另一个纬度相遇……
他说是自己写给她的,可她不久在新华书店买了本《舒婷的诗》发现他欺骗了她,就此她去了日本。
他并不知她在自学大专课程,她的眼界并不低,她要找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补偿她的缺陷。
所以她在出国前对他流着泪说:是你给我的票去看了《凡尼亚舅舅》,我真有凡尼亚的心理,他原先把那个叫什么谢烈勃利亚科夫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話,看成一个有学识高一等的人,他愿意终生为他服务,可后来他发现自己错看了他,他后悔,觉得受了他的骗,这种痛苦我现在能体会到了。
你岂止平庸,而且庸俗,让我怎么再爱你……
这番告别的话符之及忘不了……
后来他俩又团圆,聚散,几经风波……
后来在剧团,他又被邬殳嬿深深地吸引了,她的美丽的外表,她的浪漫的气质,她的卓越的表演都让他为之倾倒。
开始时他在剧团里当副导演,他总是向导演推荐邬殳嬿主演,后来他有了导戏的机会,总让她任主角儿,那怕原剧本中的角色不太适合她,他也要削足适履,让角色符合她。
他们结婚了。
婚后随着相处岁月的流逝,如同溪流越流越变得清晰,他的学识、追求、爱好、趣味,远不是她所理想的。
一次在排演场上,邬殳嬿竟与他争吵起来,在众人面前说他是三流导演,这就让他暴跳如雷,他为维护自己的尊严,用手指着她说:你给我出去!出去!
邬殳嬿把衣服往肩上一撘,哼着歌儿出去了,下午回排她的戏,她就是不到场,符之及只能亲自回家去,苦皱着脸求她,他说排戏可不能为你中断呀,你到底是啥意思呢?
她却唱着歌不理他,他急了便说我给你脆下不成么,剧场里大伙儿都等着呢!
邬殳嬿说:是么?可我演戏有个原则,蹩脚导演的要求我是不执行的,你得服从我,为什么?你的艺术感觉比我差一截呢!
行。
符之及服从了她,这才恢复了排演。
他越来越觉得自已从衣着到谈吐乃至排演,似乎前世己定的,与她是两种格调、两种层次、两种水平,他觉得活在一个比自己强的女人面前实在很累,但又觉得做这样女人的丈夫是十分有面子的,他又不愿离开她。
当初邬殳嬿一直往万烈家里跑,让他痛苦了好一阵子,现在白嘉妹怎么也迷恋万烈,这是怎么回事呢?
万烈是客观因素,他的动机肯定很复杂,且不去多想他。
从主观分析,主观是事情的主导方面,我与白嘉妹的两个主观中,又有一个主观应该起更主要的主导作用,那就是说,我没有吸取以前的教训。
以前我对邬殳嬿管得太松,我几乎不敢管她,都是依顺她由她去,才铸成了以后的错误。
想到这,他放开嗓门嚷道:白嘉妹,我告诉你,我决不允许你对我耍两面派!我哪一点亏待你了,你可以在镜子里照照自己,从头到脚仔细看看,耳坠、项链、胸佩、玉镯、名牌衣鞋,哪一样不是我买给你的!即便是我们家的狗,给它一块肉吃它还会对我作揖呢,你呢,我把你培育成一朵花,你却让別人去摘!
白嘉妹扭过头来:你看见啦?
跟关心你的人呵!你心里比我明白,你们在剧组到底干了些什么!不要脸的,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你骂我!我爸我妈从小到现在也没有骂过我!你还打祘跟我结婚么?你趁早说!
白嘉妹这种强硬的态度让他一下敏感到这背后真出了事。
他马上想到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她对人生也有自己的响往呢!
怪不到她在书架上取出《易卜生戏剧集》,一次次地看《娜拉》,她说她很喜欢娜拉,他很奇怪,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什么娜拉,老掉牙了!
她对他说,自己在这个家,有时很象娜拉,是个丈夫的玩偶。
她神情凄楚地对他笑着。
白嘉妹垂着眼睛冷冷地说出这样的話,大有象娜拉要出走的意思。他必须要好好地教训她一顿才行。
白嘉妹!你好好地听着!我,符之及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既然我在你父母面前说我要娶你,要好好地关爱你,就不会跟你象黄鼠狼钻水沟各走各的路,你既然要当我的太太,最起码的你要对我忠诚老实,你跟万烈有什么小曲儿么?
没有。她说。
他一下暴跳起来,说:你如果说有,那我高兴,你说没有,我痛苦,你不承认就改不掉!你承认了我肯定原谅你,不就是一阵风,吹过去祘数了么!
有。她说。
吧!一个结结实实的耳摑子落在她的脸上。
他早就想定这一巴掌肯定是要打的,一是她从未知道自己对她以前或以后的风流事是嫉恶如仇的,二是他必须用强硬的办法对此事真相探个虚实,三是她如经不住这一巴掌就早与她了断,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找个女人还不容易么!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只见她只是埋下头去,用手悟着脸,乌发遮住了她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头发一摔,扬起脸说了句:我们的关系就此了断。
她走进房间,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会儿窗外的大院静极了,在寂静中品尝痛苦,在骚动里体会幸福,开始,结束……这是何等短暂、凄惨的人生况味。
符之及一下感到莫名其妙,很象一齣荒诞剧,怎么就发生在自己家里?
不过他想还来得及。
他从客厅走进房内,垂下了头,对白嘉妹说:嘉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刚才我太过份了……我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呢……我给你陪罪……他嗵地在她面前跪下了,求她:你千万千万不能离开我……离开我我真不想活了……我头脑里真的灌了粪,糊了,糊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么?我实在不象话,居然听信诽闻,怀疑你,诬陷你……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父母,对不起你……你不能走,不能呀……他流出了泪水……
但白嘉妹还是收拾她的东西往袋里装,似乎下决心要离开这里,他感到情况的严重,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拽紧了她的双手,乞求着:嘉妹,我最亲爱的人……我挖心挖肺地爱着你,我爱的方式是不对的,我下次决不再会这样,你能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么?……嘉妹……我的心肝宝贝呀……他把头压着她的头,吻着她那洁白似玉的颈,泪水落在她的脖子上……
他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我还会跟万烈一起拍戏的,你允许吗?你说……
他一下站直身子,双手按住她的双臂,连连点头道:行呵,行呵,我决不干涉,我为什么要干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