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切都不符合逻辑,一切都无法正常解释,只能用鬼怪来解释才可以自圆其说。
跑到公路旁边有人家灯火的地方,张扬的胆子又恢复了一些,他只相信逻辑,不相信鬼怪。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决不甘心。于是又岔到那条田间小路上。
天已黑透,高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的旷野里。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田野,一样的风景,太阳斜在西边,斜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铺在蚕豆苗毯子上。晚风吹拂着田野,蚕豆翻着白色浪花,在田野里翻涌滚动,从一块地涌到另一块地,直至远方。风吹来芬芳的蚕豆花香,田野的清新气息令人心驰神怡。
一些学生或独自,或三三两两,手里捧着书,在田埂上复习功课。
那个身影从田埂上远远走来,拨动着人的心弦。张扬从书本里抬起头来,远远看见了她,便没有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了,不时凝视着那个身影,心中升起一股甜甜的气流。
那个身影走近了。她似乎百~万\小!说看得很专注,没有发现张扬。他向她打了一个招呼,她才抬起头来发现他。
她向他笑了笑:“你也出来百~万\小!说啊?什么时候变得热爱学习了?”那笑容十分动人,至少张扬是这么认为。
张扬不觉得有些惭愧:“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看百~万\小!说了,还可以欣赏一下风景。”
两人聊了几句,她便走开了,又把头埋进书里,走向田埂的一头坐下来百~万\小!说。
张扬也坐下来百~万\小!说。两人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他虽然看着书,却不知道映入眼睛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干脆不看了,不时看看远处,又偷偷瞟瞟她。
两人的目光撞上了。她在那边道:“看你那么不专心,东瞟西瞟的,看我干什么?”
张扬:“这,你没看我你怎么知道我看你?”
“油嘴滑舌。快要期末考了,还是好好复习一下吧。”于是又专心看起书来。
不知不觉,两人都没有再百~万\小!说,移近了,开始聊起来。谈着学习,谈着未来的理想和抱负,把书丢到了一边。
张扬看着她,想想自己和她的差距咋那么大:她有美好的理想和清晰的目标,她有优秀的学习成绩,而且,还有一张动人的面孔。而他却对未来感到很模糊,没有明确的目标。若不是那次认识她,对学习也没有什么奋斗的动力。
那是一次下晚自习的时候,一些学习用功的学生仍然留在教室里学习。张扬也留在教室里,其实他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晚点回去,以免被家长督促着做这样那样的功课。他读了一会书便去隔壁班串门子,想找一个要好的同学玩玩。
隔壁班是同级。张扬进了那教室见三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在讨论一个物理题,他的同学也在其中,想想还是别去凑那份热闹,都是些学习好的,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况且也别去打扰他们学习的兴致。想走出教室由于好奇又进去了。
张扬凑到人堆中也看起题目来,想了一阵觉得自己有了些思路。说我想到了一个解法,看看能不能解出来。
那些同学看看是张扬,露出怀疑的表情让开位置,这么多“高手”尝试了几种思路都没有解答正确,张扬学习并不好,不相信他能解出来。
张扬坐下来,接过旁边坐着的小馨递过来的纸笔,又默思了一下,理了理思路,开始演算起来,果然思路是正确的,得出了正确的答案,和标准答案的数字一样。
那些同学见他们思考了好久都没有解答出来,被这个菜鸟给轻易解决了,表面没有什么,心里却不服气。认为张扬是碰巧解对了,或者是他以前遇到过这道题。纷纷走开回到各自的座位。
只有小馨和张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以前没有接触过不熟悉,张扬欠了欠身,想站起来离开。小馨叫他坐下,说还有一个题让他看看能不能解答。
张扬有些心虚,旁边坐着一个班花,本就让他有些不自在,见小馨主动提出要他解答,感到受宠若惊。于是谦虚地说刚才那道题碰巧吻合我的思路解对了,我学习并不好,只能试试看。
张扬想了一阵,觉得又有了思路,于是动笔解答起来。笔在稿纸上飞速演算着。小馨专注地看着他写字。
“你看看是不是这结果?”
小馨翻了翻答案,和张扬演算的结果一致。张扬松了口气。
小馨不禁投来赞许的目光:“你真厉害,这道题我思考了三天都没解答出来,没想到被你轻易解决了。”
张扬:“其实我学习不好,中间而已,没法和你们相比。刚才只是碰巧答对。”
“谁说你学习不好?只是还不够努力。要是再加把劲,把基础补牢固。你的学习成绩一定跃上一个新台阶。”
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张扬心里很受感动。日常受惯了父母的批评和责骂,和老师的视若无睹,于是渐渐习惯了自己的平凡平庸,有时他想,既然成绩不优秀,真想做一个极差生,还可以吸引一下老师和别人的注意,可是每次成绩总这样不上不下,不疼不痒的。他见小馨这样说,提振了一些自信心:“其实不瞒你说,不知为什么,我善于解答那些难度较高的题,也喜欢挑战那些高难度的题,但成绩总是考不高。”
小馨:“那是因为你态度不端正。你其实很聪明的,只要你再努把力,查缺补漏,把基础补牢,你的成绩就一定很优秀。”
“哦。”张扬若有所思。
“我走了。不打扰你学习。”张扬站起来要告辞。
“再等二十分钟,一起走吧。”
两人都是走读生,回家要走二十来分钟的路程。两人走到一半路程,不再同路了。小馨说路很黑,我害怕。于是张扬送小馨走,一直送到她的家——那幢别墅。
从此以后,张扬成了小馨的义务接送人。尽管张扬还要原路返回多走了一大段路,他也乐意。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于是两人经常就在田野里相遇。有一天两人约法三章:遇到时闲谈不过三分钟,百~万\小!说后各自向对方汇报刚才学习了多少内容。两人便各自走向田埂的两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地专注百~万\小!说。
很神奇地,张扬的成绩突飞猛进。过了一个学期,在班上的成绩名列前五。又过了一个学期,班上名列第一,又过了一个学期,名列全年级第一。
家长,老师和同学深感意外。家长见儿子有如此长进,笑的合不拢嘴,见人就夸自家儿子成绩优异,是个人才。老师对张扬刮目相看,极度关注这个曾经并不看好的平庸学生。
然而他们都奇怪为什么张扬会有如此巨大改变,只有张扬自己知道原因:那是他学习有了动力,是加倍努力的结果,而那个不绝的动力源泉,张扬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出来。这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高考在即。同学们忙着填报自愿。张扬和小馨在一起。张扬说我准备填报这个学校,你帮我参考参考,问小馨要填报什么学校。小馨说其实以你的实力,还可以填报更好的学校。张扬说选来选去我对这个专业感兴趣,其它合意的更好的学校又没设这个专业,就报这个学校了。小馨说我和你报的是同一个城市不同学校的不同专业。
两个学校离得很近,几天前他们对填报自愿就有交流过。
两人会心地一笑,毫不犹豫地填上了各自选中的志愿。没有再报其它的志愿,他们自信如果不出意外,凭他们的实力要考取各自填报的学校十拿九稳,没有再填其它志愿的必要。
紧张的高考后,压力轻松下来。张扬想约小馨出去玩玩。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噩耗传来,张扬陷入了绝望。本来他是要最后去见她一眼的,于情于理,他绝对应该最后见她一眼。可是,他一百个不愿意见到她。那血肉模糊的冰冷尸体,与几天前还鲜活生动的她,那是多么强烈的反差,他不认直面。
他不想、不愿、不能直面那个残酷的现实。
张扬再不想出门,整天蒙着被子昏昏然。
有时,每当太阳西斜,他便来到田野里。蚕豆花正吐露着芬芳,蚕浪一浪一浪涌向远方,消失在远处。熟悉的景色,熟悉的田野气息。已是假期,田埂上没有一个学生,斜阳把张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越走越近,来到他的身旁。他欣喜万分,伸出手,想抚一下她那被风吹得微乱的秀发,想紧紧拉一下她的手,他甚至想紧紧拥抱他一下。以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她,甚至拉一下手都没有,现在他真的很想。
他深出手,她也伸出手。他的手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她的手,他拥抱她,然而揽入自己怀里的是虚无。
他泪流满面。孤单的影子,在田野里在蚕豆的浪花上,拉得很长,很长。那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你真厉害……你很聪明只要你努力……我就说你行嘛,恭喜你取得那么大的进步……”
她,是由于一场车祸死的。
录取通知单来了,两人都考取了所填的学校,曾经,他们一起商量过,上大学一起约着去,乘飞机还是火车,选什么样的路线,都制定好了。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开学的前几天,父母催促着他赶快出发。他说他不上大学了,没意思。父亲听到这句话勃然大怒,说你考取了这么好的学校都不上,是不是还嫌学校不够好?咱村几十年都出不起一个,你还嫌弃!你个不孝子,是不是要气死你爹?张扬说孩儿不孝,就算不孝也不想上学了,没意思。父亲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张扬也不觉得疼,只拿眼睛麻木地看着父亲。父亲急得赶忙给他跪下来,说父母这些年辛苦供你不容易,你十年寒窗苦读更不容易,今天你是那根神经出了问题?你必须去上学!不上学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张扬忙拉起父亲,无比歉疚,迷蒙着眼睛说爸爸你怎么能这样,我去上学,我去上学。
张扬不想解释为什么他有此举动的原因。世界上最大的伤痛,不是能够说出来的伤痛,能够说出来的伤痛就算不上伤痛,永远也不愿提起的伤痛才是最深沉的伤痛。
父母赶忙去为张扬准备行李,订购车票。
张扬乘上了火车,去了那个城市上学。沿途没有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