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进了那个村庄,张扬用手机照着走路,手机没电了,周围完全陷入了黑暗,村子里的狗吠叫着,此起彼伏。张扬适应了好一阵,依稀能辨清村子的路,他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那幢别墅摸去。
终于摸到别墅跟前。窗户里射出昏暗的光线,照在庭院里的草坪上,其它地方都是浓黑的阴影,几只蝙蝠在爬满藤萝的墙周围扑扑飞蹿。张扬走到光线照得到的草坪上,抬头仰望着二楼亮着灯的房子。这幢别墅除了古旧一点,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他就这样望了很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去敲门。如果上去敲门,会不会发生更加惊悚的事情?
就这样站着,看着,疑惑着,犹豫着。路灯突然亮了起来,照亮了庭院,张扬突兀地暴露在灯光下,正想是不是要退后隐藏起来,一个陌生人站在这儿,如果被这幢别墅的主人发现理由说不过去。这时从二楼走出一个老头来,看见了他,站在外设的楼梯平台上向他喊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呀?”说完走下楼梯。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
张扬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请问,这里是不是兰若的家?”
“是呀。你是谁?”
“我是兰若的同学,高中时的同学。”
“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扬。您以前没有见过我,我和兰若以前很熟悉。”
“张扬?”老头想了想,“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哦对了,兰若以前提起过这个名字。那还不到屋里去?站着干什么?你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也没多久。”
“你等等。”
老头说完走到别墅后面上了厕所回来。热情地道:“快请上去。”
两人踏上了楼梯。老头介绍自己:“我是兰若的爸爸,我两以前没见过。”
“哦,伯伯好。”张扬还以为老头是兰若的爷爷呢。
“快请进!”老头推开门,热情地招呼张扬。
张扬进了屋子。果然那个女孩在里面,正在要收拾桌子上的碗碟,看上去刚吃完饭。
女孩抬眼见到他,不由得一怔。一双姣好的面容微含怒气,不高兴地道:“你怎么来了我家?”
张扬不知该怎么回答,尴尬地愣着。老头道:“兰若不要没礼貌哦,他是你的同学。”
“什么我的同学?爸爸他白天就一直跟踪我,不知是何居心。没想到跟到家里来了。”
“哦原来你们白天就遇到了,缘分缘分。”老头热情地招呼张扬坐下,“先别撤。还没吃饭吧,来坐下来喝两盅。”
“嗯,是还没吃。”张扬心想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既来之则安之,不客气地坐下来。
兰若的手停止了收拾碗筷,冷眼看了张扬几眼,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来来来。”老头替张扬斟满酒,“请别客气,随便用。”转过头向另一个房间里的妻子喊道:“老婆把菜热一热,再添两个菜来。”
张扬平时不怎么喝酒,现在倒想喝酒。白天的历经太刺激了,正好喝点酒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站起来:“敬伯伯一杯,谢谢您们的款待!您老随心,我干了。”
“坐下坐下,在我家里就别见外了。”老头忙叫张扬坐下,“要干也是一起干。咱们第一次见面,来干了!”
张扬坐下来。两人把酒干了。老头忙叫张扬多吃菜。
沙发上的兰若见了:“爸爸你少喝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讨厌地看了看张扬。
“兰若你要有礼貌,他可是贵客哩。”
张扬想和兰若搭几句话,但不知该说什么。要是能答上话,白天早就搭上了。
“爸爸我去睡了。少喝点,别喝太晚了。”兰若说完走进自己的卧室。
“伯伯我想冒昧问你个问题,我不明白兰若她怎么会不认识我。我和她在高中时很熟悉的——就算不熟悉,四五年的时间也不可能认不出一个同学来。”
“她患了选择性失忆症,有些人和事她不记得了。请别介意她对你的态度啊。”
“哦。您是说那次车祸——她患了失忆症?”
“是的。”
“她并没有死!”张扬霍地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忙去握老头的手。
“是的。她患了失忆症,大脑受到损害,无法再去上大学。幸好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和医治,已经基本正常了,只是还是回忆不起来以往的一些人和事。”
张扬坐下来。默想着,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自己白天遇到她认不出他来。可是重重疑点太多了。
张扬不禁心里发毛。自顾自灌了一杯酒。
张扬转动着空酒杯,道:“恕我冒昧,可是当时人们都说她已经死了,这是为什么?”
“谁说她已经死了!”老头怒道,“那只是传言,你相信传言吗?你亲眼看到她死了吗?真是无稽之谈!”
“对不起,对不起。”张扬不迭地道歉,“我就说她没有死,没有死,在我心中他永远是活着的。”张扬涌出两行热泪。
“不要相信别人的传言,流言最可畏。俗世之人总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一人传一人真相就失真变味了。我是他的爸爸,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情况?”
张扬转动着空酒杯。给老人和自己斟满酒。自顾自一饮而尽。老人也自顾自喝干了酒。
酒意已经上来,张扬终于把心中最大的疑问倾倒出来:“今天,我遇到了她,感到百思不解,于是我去看了她的……她的墓。不幸,我看到了。那是真实存在的。”
“同名的人太多了,难道你看到一个同名的墓就说是她的!你是在诅咒她吗!你小子说话注意点!”老头愤怒地大声道。
张扬借着酒性,也不顾忌得罪老头了:“墓碑上有她的照片,墓碑上刻着的生卒年和她的吻合,决没有那种巧合!”
“你,你!竟然自作主张,私自去窥探别人的事情,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真卑鄙!”
“她,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人,白天遇到她时,我还自欺欺人地侥幸以为她还不曾离去。我也不想看到那个现实啊!”
老头颓然坐在椅子上:“你说的没错。是的,她已经死了,她确是曾经死了。”说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对不起伯伯,我勾起了你的伤心事。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妻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他们说话,不可捉摸的眼神看着他们,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自来话:“我的小宝宝,天堂的使者带她去远游,她回来时是我们的团聚日。”复又冲着两人竭斯底里大吼:“她没死,她没死!她不是好好活着?天堂的使者带她去远游,她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冲过来推攘张扬:“你走,你走,干嘛来我家里,你是坏人,这里不欢迎你!”
老头忙安抚好妻子的情绪。好一阵妻子才安静下来,独自在沙发上看电视。
“对不起,她受了精神刺激。就是她的死才使她变成这样,你别介意。”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你现在的疑惑是什么:为什么她还在这里,还在这个屋子里存在。是的,她确实是死了。可是现在的她是真实的,她就是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张扬听着老头莫名其妙的话,一股冷飕飕的气流窜上背脊,酒醒了一半。莫非进入了另外一个怪异的时空,这是一座阴宅?他站起来道:“伯伯,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休息,我告辞了,改天再来拜——拜访你们。”说完想急急退出屋子。
老头三两步忙过去,紧紧抓住张扬的手,激动得双手颤抖:“你不能走,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就不能走。你是她的同学,难道你就不想听我把故事讲完?”
“我我……”张扬想挣脱老头的手,可是老头的手好像有千钧之力,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心中有很多疑惑,我想你不会也像那些俗世之人那样也相信鬼神之说吧?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我真的感到很遗憾。”
老头联想到每当一家人出去走走时,人们投来的那异样的回避的目光,心里就一阵痛。
张扬想了想,是啊,自己从不相信这个,怎么就被那点自我作祟的心理吓到了,真实滑稽。事情也许另有隐情。复又回来坐下来。
张扬:“你说我知道了真相,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
“说来话长。你且听我一一道来。”
“……没错。她确是是在车祸中死了,并不只是因车祸而记忆力丧失。我们的宝贝女儿,是我们的精神依托,一下子就没了,她的妈妈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从此精神有些不正常了,虽没有达到精神病的程度,但与以前判若两人。我本来还差10年才退休,但因无心工作,于是被单位领导劝退了。家,好像成了一个空空的躯壳,没有什么内容了。”
“伯伯今年高寿?”
“也许你看不出来,其实我现在只有五十岁。”
“那,我应该要叫你叔叔才对。”张扬看着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岁,看上去却又六七十岁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心里不是滋味。是生活的变故把他摧折成这样了。深深的同情代替了恐惧,他现在不再害怕。
“伯伯——不叔叔,那后来呢?”
“那正是我要说的重点。”老头接着开始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