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座位到窗前仅几步的距离,晏北权每一步都很沉。站在窗子边,男人点燃一支烟。
任着灰白色的烟雾缭绕着,渐渐将那张轮廓分明的峻容笼罩。
窗外,夜深沉。
秋季,多愁善感的季节。看着凉风吹过树叶,在月光下映出暗色的影子,他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浮现那张清致的面容。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愿意放下一切执念,陪她赏花开花落,月升日暮,只为留住那牵动着他呼吸般的笑靥,留一缕她的清香。
只可惜,为时已晚,纵然再多思念,她也终究不在了!
一根烟很快燃到尽头,明火烧到手指,他还恍若未知。
沉思良久,晏北权丢掉手里的烟头,转过身来。
高峻的身形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沉气势,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这件事你看着安排吧!”这件事是他亲口答应的,当时北军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扶桑大军逼近北华城,做出夺城之势,来威胁晏北权。
也就是那时,宫本雪子挺身而出,身为扶桑驻北华的特使,完美的帝国之花,她自是有权利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
她甘愿放弃这次攻城,让扶桑军队驻扎城外,绝不再靠近半步。只是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晏北权必须娶她为妻——
若是以前,晏北权断然不会答应这件事,可是望着满目疮痍的北军,男人却压制住了拒绝的机会。
个人恩怨情感,与这个国家的民族大义相比,太渺小了!
他身为北江三十二省总司令,不能这么自私,娶一个宫本雪子,能换一方百姓平安,能让北军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可是,拒绝了这个女人,找来的恐怕是血染北华城——
孰轻孰重他在心里反复思量,最终晏北权应下了宫本雪子的条件,娶她,来做自己的妻子……
这个消息一出,北华城犹如炸开了锅,各种传言不断,以讹传讹,一时间晏北权仿佛成了北江的罪人,只有卖.国.贼才会娶一个侵略自己民族,霸占自己国家的女人,而这个人还是北江百姓无不敬仰信任的北军主帅,晏北权!
“是少爷!少爷,你真的准备…宫本雪子是什么人您不会不清楚……”踌躇着开口,萧放眉心紧拧,刚毅的脸上带着纠结的神色。
他想劝这个男人,劝他三思,宫本雪子那个女人不是这么好招惹的,若是真的娶了她,无疑是在身边养了一条嗜血的毒蛇。
而对于这点,晏北权又何尝不知呢!
五年前,龙瑾瑜一再出事,遇袭,遇刺,被绑架,爆炸案,包括张得钊的假死,都是这个女人的主谋。
若说以前他对她只是出于军人的仇恨,那么现在又加上了个人的私仇!
娶她?可以,但是是不是真心的,怎么个娶法得由他说了算——
抬手打断了萧放的话,晏北权眸色冷寂到了极点。了解他想说什么,所以无需多说。明日就是他与宫本雪子的订婚宴,才订婚宴而已,接下来会有更多戏可以看,事情会越来越有趣,但无疑也会越来越清楚。
凡事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当年龙瑾瑜从宫本雪子口中得知周芷兰等人的事情,还一再误会自己就是害死龙家的罪魁祸首。
当年周芷兰她们为什么会在冯城出事?扶桑的飞机又为偏偏在那个时候空袭冯城火车站?
这件事还未见报,就已传开,而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上了公报私仇的罪名。宫本雪子是故意让龙瑾瑜知道的,当年在暗处枪杀龙瑾瑜兄妹的也不是北江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直将矛头对准宫本雪子那个女人。那是怎样的蛇血心肠,才会做出一系列惨无人道的事情。
晏北权不敢再往下想,这么久,他都被人算计了。果然,她不愧是宫本胜一的女儿,更不愧叫过他一声师兄……
轻抿成线的薄唇勾起一抹浅显的弧度,晏北权眸光沉寂绝冷,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在手指间轻捻着,心下思绪万千——
突然一阵电话声急切的响起,打断了小书房的清冷和沉寂。
“喂,这里是督军府——”萧放走到书桌边,抬手拿起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萧放那张冷峻刚毅,千年不变的脸上竟破天荒的闪过惊奇之色。
一时间,萧放脸色变了又变,握着电话的大手紧了又紧。待他放下电话的时候,整个人有些呆愣和恍惚。
看着他这个样子,晏北权冷眸微微眯起。
萧放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能让一向淡定如斯的人如此这般,定是什么大事。将手里的烟点燃,男人抿了抿唇瓣,不经意的开口:“谁的电话?”
被猛地问起,萧放身形挺了挺,望着男人笔挺有型的身躯,不知如何开口。
“哑巴了?”最瞧不惯的的,就是他这样。身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军人,行动说话要均是雷厉风行。婆婆妈妈的,与女子有何区别!这番话晏北权以前就说过,此时他不说,萧放也从男人的表情上看得出来。
“刚才季参谋长打来电话,说是夫人有可能…有可能没死……”
“你说什么?”大步一步跨近萧放,男人握着烟的手紧紧揪住萧放的领口,刚刚还在手里捻过的烟早已被丢弃的地上。
“季参谋长说,我军这次特邀请的国外医学专家是个女的,长相与夫人极其相似,有可能……有可能就是夫人……”
越往后,萧放声音越轻,没真正见到人,听到承认,谁也不敢保证那个极其相似的人就是死了五年的龙瑾瑜。
不确定之前,他不想给晏北权希望,因为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听着萧放的话,男人鼻头一算,眼眶有些紧的难受。
五年来,内心深处他都不敢去相信龙瑾瑜真的死了的事实。当年出事,北军不止派过一组人马去寻找,都是毫无结果。而他,也不止一次去过北港,在哪里反复搜寻着蛛丝马迹,在哪里重复等着,盼着,期待有朝一日能再见到那张清致的面容。
心痛难忍的时候,他安慰自己,只要没见到她的尸首,哪怕全世界所有人都认定她死了,他也不信——
整整五年多,一千八百多天,晏北权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整个北华、北江,甚至整个华夏都被他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有一丁点的消息。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是一次次的绝望。
她死了!真的死了,带着对自己的恨和误会,每每一想到这些,男人的心就如同凌迟般的痛,痛的不能呼吸!
而现在,突如其来的消息,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抓住了最后一个救命稻草——
翌日——
冬日的暖阳照射在地面上,连日来的冰雪悄无声息的融化。
不知为何,久不见晴天的腊月,今天天气格外好。
督军府后院,早已褪去叶子的木兰树下屹立的身躯笔直,周旁还有许许多多矮小的新树苗。
五年前,龙瑾瑜离开之后,晏北权便命人将后院其他花草拔去,换上木兰花的树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五年前的木兰树已经长成了大树,到了开花的季节,整个后院都是木兰花的清香飘散。
晏北权让人把龙瑾瑜的的东西都搬进小书房,为的是不时时刻刻看着她的东西睹物思人,减少对她的思念。
可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思念尤其是那么容易忘却的。尽管锁起来,他也忍不住每晚去小书房看一眼,给她说几句话,哪怕没有一天是有人回应的!
衣服锁得住,饰品锁得住,照片锁得住,可是他们的暖房锁不住。
后院里,属于他们的木兰花暖房还静静的待在那里,五年来不曾改变,里面依旧放着各种珍贵的木兰花。
这些都是他当初精心布置的,有的是他不远千里让人寻来的,只为换她的会心一笑。
此时的暖房里木兰的品种与五年前相比,更多了,因为他从未间断过寻匿这些,不为别的,只有一个理由,她喜欢,只有木兰的清雅才能配得上她——
天气难得晴好,璃儿特地打开了暖房的小窗,任着暖阳一束束照射进来,似是给满屋子的木兰花撒上一层金光。
看着她的举动,某个小朋友挠了挠头,那双澄澈如泉水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带着稚气的童音询问出声:“璃姨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说,这样会把花冻死吗?”一身淡粉色锦缎衣裙合适的套在身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身后,齐齐的刘海遮着光洁的额头。
澄澈的眼睛明亮有神,肌肤吹弹可破。五岁的小晏阳似是一个小公主般可人,青嫩的声音如一串串音符,悦耳动听。
低头看了一眼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璃儿微笑着蹲下身子将她环在身前,耐心地解释道:“今天天气好,太阳公公出来了,所以让它们晒晒太阳。我们小小姐也晒晒太阳,这样长得快!”
若有所思地听着她的话,小晏阳点点头,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晒晒太阳长得快,是不是我快快长大就能见到妈妈了?”小丫头的话,让璃儿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久久没有开口。母亲这个词汇,在她幼小的世界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已经上了私塾的小晏阳经常听同龄的小朋友提起这个称呼,所以也就在了意。
“是,等晏阳长大,妈妈就回来了……”是谎言,但这是善意的谎言。一想起这么小的孩子就没有妈妈在身边,璃儿就忍不住眼眶微酸。
“好了璃姨给这些花洒点水,小小姐先自己去玩一会儿,好不好?”怕她见到自己流泪,璃儿找了个借口支开小丫头。
“嗯,快去吧!”乖巧的点着头,晏阳如同小大人般轻轻拍了拍璃儿的肩膀,转身朝着踏出暖房。
离开之前,小丫头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的站在那,看着璃儿忽然开口道:“我妈妈一直都在看着我。”还未反应过来,那抹娇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暖房门口。
其实,与同龄人相比,小晏阳要懂事的多。
没有母亲在身边,虽然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
可是晏北权终究是个男人,还是个军人,身上扛着北江三十六省安危的军人,他的肩上除了家,还有国。
想多陪陪她,有时候都成了个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