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头,藤原悠子涂抹漆黑的面庞,掩于了凌乱的长发之下。
双肩颤动不止,她哧哧笑开,传来了令人涔出细汗的刺耳笑声。
看她一副神志不清的癫狂大笑,二月红皱了眉头,不由责怪自己多惹是非。
“你和她初识,因红府与慕家私交甚深,你又自小拜师于慕府门下习盗墓技艺
十五年前,幕府当家人趁着年岁之际,大肆操办了续弦婚宴
一场喜事不想遭来灭门之祸,你们老九门各家未及时赴宴,恰好逃过一劫
然,慕府上下无一生还,唯有慕子一人逃出
她瘫倒路边,所幸被赶来的张启山所救,后在张府借住,一待十年”
“全是她和你说的?”
“当日的话,我听得一字不落”见他仍旧一副坦然模样,藤原悠子强压恨意,以及那直冲心扉的火气:“世间怎会有你这负心之人存在,二月红,敢问五年来的日日夜夜,你到底想没想过当年一心与你订亲的女子一刻——”
听她咄咄逼人的话语,二月红细解其中细节,没有想起一丝一毫的相关记忆:“姑娘,若你说的全是实话,我怎会一点印象没有……”
“许是慕子地下有知,罚你负心之举,才让丫头遭遇不幸,让你痛失所爱”猛然间,发狂的藤原悠子抬头怒视二月红,眸子已变猩红一片:“可真是报应啊”
牵扯丫头,没了耐性的二月红变了脸色,情绪极度不悦,权当她是疯言疯语:“姑娘,我看你实在病得不清——”
该解释的是他,该忏悔也该是他,为什么他能毫无过去痕迹……
要不是她身处于此,尚且还有些理智,负伤的二月红定会命丧牢狱之中。
真心错付,哪是可笑可悲,轻易形容。
此刻,藤原悠子周身戾气满溢,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二月红,有病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有病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有病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无意中,像被藤原悠子的话,触及了什么点。
阵阵刺痛卷席而至,二月红头痛欲裂,双手捂紧脑袋捶打着。
脑海里,莫名闪过了很多破碎零星的画面,奈何模糊——
一听,远处似乎渐渐传来一阵戏曲,熟悉旋律回响耳边。
画面里,一人背影模糊在戏台上走步唱戏,年少的自己站在台下满带笑意。
一曲结束,那人才停下了练习,缓步走下戏台向自己走来,缓慢的一步步,越来越近,踏着彼此不可抑止的心跳声。
胸口突发闷疼,对那神秘人影,难掩一种破碎的酸涩痛楚。
那人面容不清,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格外显眼……
二月红认真看着,想要探个清楚,飘远思绪却被一把拉回现实。
仅一瞬,觉察方才浮现的幻觉,变了真实。
头疼加上胸闷,他顿觉浑身如失血般难受,面色苍如白灰。
藤原悠子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岂料亲眼见他状态变差,神情恍惚。
涨红了的眼眶染上水雾,二月红眨眼间,两行清泪不受控地滑落,这泪憋不住也忍不住,仿若印照着心底深处升起的低落心情。
藤原悠子愣是不解局势发展,一时吃惊,口吻质疑:“你哭什么”
“方才好像记起了什么画面,这泪不是我想流的,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
疼痛减缓,他想要再想些具体情节,记忆画面已然空白一片。
二月红长长缓了口气,抬起右手抚上脸颊上的泪痕,无奈郁结滋生:“也许你说对一点,我记忆深处里面……好像真的缺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
“五年前,我没由来的大病了一场,整整在床榻上休养了一个多月——”
“……”
“佛爷口说是我体弱,不慎沾染了外面的风寒湿气,才会一病不起,之后生活平淡如常,我便一直认为没有什么发生改变,不曾多想什么”
“你失忆了?”
“这种可能性极大,你说的故事也可能真存在,只是我忘记了,不过佛爷等人为何说谎,我无从得知”
抗拒后退了半步,难以接受事实的藤原悠子腿下一软,身形虚晃。
他不确定画面的人是谁?也不确定闪现片段与慕子是否有关?他的记忆为何错乱一团?
不惧直视藤原悠子怀疑目光,二月红眉宇间透着坚定,言辞愤慨:“不论你信还是不信,事到如今,我没说谎半句”
“怎么会……”
明明多种可能,偏偏失忆一种。
惊讶,悲愤,懊悔……多种心绪缠绕,然而,这些情绪远不及害怕一词。
尽管不想承认,可他向来重守承诺,能做此举绝非撒谎。
短短数秒中,藤原悠子想了很多,没有任何一个有力说服自己的理由。
头一次,她真的开始害怕,怕自己莫须有的坚持出了错,怕一直以来都误解了他。
这番看似了然的实情里,除了自己所知道的,张启山等人还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牢房寂静下来,两人重回缄默状态,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几度张口,恐慌的藤原悠子尝试着打破僵局,话音哽在喉间:“对不起,方才一切是我冲动过错,我不该不明真相,口不择言的出言侮辱你和夫人”
脑中显现的神秘过往,注定像一根倒刺悬着心间,他逃避不开。
怔怔看向藤原悠子,二月红说得真诚,无任何辩驳:“你放心,只要活着出去,我一定会去找寻答案,给你一个答复,也给死去的慕家小姐一个交代”
“我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俗人罢了,你要怎么解决你自己决定,何必给我答复”
“姑娘可否相告,五年前慕家小姐与你相遇,她之后又如何了”
“那日一别,我和她就没在长沙城碰上一面,慕子或许尚在人间,或许逝世多年”
那般轻描淡写的背后,二月红意外看穿了藤原悠子眸底掩藏的绝望,好似感到一股刺人寒气直抵心间:“可是——”
“该说我都说了,我累了,你自便”
忽略掉二月红的灼热视线,藤原悠子不理会地淡漠转身,她立马上榻将身躯紧紧蜷缩在了一块儿。
这女子当真怪异,极怒极悲的情绪转变之快,像是局内之人又像置身事外。
二月红看她背影,久久没有回神,直至伴随最后一声轻叹才移开步伐。
双眸一闭,藤原悠子暗示自己整理紊乱思绪,尽快能够入眠沉睡忘记一切。
不想,往事一切,历历在目。
本想着说那些残酷事实,以让二月红愧疚自责,没料到她的恶意满满使错了地方。
当她相信二月红失忆,知晓了事实,再也没一点狠心的想法。
失了恨意,原来支撑的信念轰然倒塌,她顿觉心里空出了一块荒芜之地。
泪珠肆意涌出眼眶,如一行行断了线的水珠,没入破烂枕头的棉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