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互赠新年贺卡之后,林浩和婉秋的关系似乎有了很微妙的变化。自习课和课间,婉秋常常会转头去看林浩,他们的目光经常会不期然的交汇。自习课上有时候林浩会忍不住和同学打闹聊天,婉秋会转头看她,林浩觉得婉秋的大眼睛会说话,他马上就乖乖地停止胡闹,开始学习。路上遇见了,婉秋会对他微笑,甚至主动和他说话。一天上学的路上,张淑芬没来上学,林浩又跟在婉秋后面不远处,快到学校时,婉秋朝后面喊了句:“到点了,快点骑吧。“然后飞也似的前面先走了。林浩听了,才知道原来婉秋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在她后面,心里一阵高兴,又有点心慌。不及多想,也赶紧猛蹬几下,朝学校狂奔而去。
一天晚上,林浩的母亲去弟弟家帮弟媳妇裁鞋帮。东北的冬天,女人们大多数的时光都是纳鞋底、做鞋,全家人一年穿的棉鞋单鞋都是女人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做鞋是很累人的活计,先要把棉布用浆糊一层层粘起来,放在炕上晾干,然后再裁成大小鞋底。用百花齐棉布裁成细条,把裁好的鞋底边缘包起来,密密的缝好。女人们把自家种的蓖麻皮扒下来,去掉结节,用纺车纺成粗细均匀的麻线,再用木拨浪锤把麻线捻成一根根麻绳。一根麻绳通常要很长,足够那一只鞋底。麻绳的末端越来越细,方便穿针。纳千层底是很累的,特别硬,要用锥子扎孔,然后穿麻绳,每一针都要用力勒紧麻绳,活计稍差的女人要三四天才能纳一双鞋,活计好的也要两三天纳完一双鞋底,有时候纳完一双鞋底,女人们的手都磨出了血泡。做鞋帮相对轻松些,但需要技术,如果裁不好,鞋帮就逢不到鞋底上。鞋帮也是用棉布粘在一起,最上面一层通常用黑色条绒布,晾干,鞋帮薄而软,边缘也需要用百花齐棉布包起来,缝好。活计好的女人做的鞋根本看不见针脚,穿起来既好看又舒服。最后,再用白色的棉线把鞋帮一针一线地缝到鞋底上。林浩的母亲心灵手巧,无论什么针线活都做得又好又快,左邻右舍和亲戚里道经常来求她帮忙,母亲活计好,心更好,无论谁求,从不会拒绝。林浩的母亲正帮着弟媳妇量尺寸,裁鞋帮,林浩的表姐过来跟母亲要钱。
林浩的舅妈问:“怎么又要钱?”
林浩的表姐说:“学校让交钱。”
林浩的舅妈说:“前几天不是刚刚交了6.25的提纲费吗?”
林浩的表姐说:“现在要交的是期末考试的卷子费。”
林浩的母亲一听,觉得不对,忙问:“你们前几天交的提纲费是多少?”
林浩的表姐说:“6块2毛5。”
林浩的母亲说:“不是7块吗?”
这回轮到林浩的表姐和舅妈惊讶了,两个人面面相觑,林浩的表姐说:“不是7块,是6块2毛5。”
林浩的母亲顿时明白了,气得咬牙说:“这个林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林浩的表姐一听,知道自己让表弟穿帮了,不知该怎么补救。
林浩的舅妈极力劝解大姑姐,说:“你也别生气,可能孩子有别的用处,就多要了几毛钱。你回去可别打他,那么大的孩子了,而且学习又好,将来肯定有出息,不像我们这个,一天天上学就知道混日子,还不是白交钱。“说完瞪了女儿一眼。
林浩的表姐听见母亲数落自己,很不高兴,噘着嘴去另一间了。
林浩的母亲回到家时,孩子们都睡了。母亲告诉了父亲,父亲气得要把林浩叫起来质问,被母亲拦住了。
第二天下大雪,天特别冷,林浩放学一进屋,马上感觉气氛不对。父亲坐在炕上阴沉着脸,母亲扎着围裙,坐在炕沿上,说:”林浩,你过来。“
林浩放下书包,站到母亲面前。
母亲问:“前几天你们学校要交提纲钱,多少钱来着?”
林浩见母亲突然问起这事,心脏扑腾扑腾直跳,说:“7块。”
母亲厉声说:“多少?”
林浩一听母亲的声调,再看母亲的神情,猜想母亲可能知道了,改口说:“6块2毛5。”
母亲说:“多的钱干嘛了?”
林浩说:“买笔了。”
母亲说:“把你书包拿过来。”
林浩把书包拿过来递给母亲。
母亲从书包里拿出文具盒,打开看了看,说:“哪只笔?”
林浩随便指了一下,母亲拿起笔看看,说:“这支笔不是新的。”
林浩低头不吭声。
母亲气得把书包往炕上一摔,说:“到底买啥了?”
林浩心知打死也不能说出真相,因为他知道如果坦白承认自己买东西送给女生,还是一顿暴打,反正都是挨打,名头就由他们定吧。林浩一口咬定买笔了,母亲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这时父亲气得一声怒喝:“你个小兔崽子,长大了是吧?还治不了你了。”说着抄起扫炕的笤帚,在林浩的背诵狠狠地抽了几下,林浩疼得往边上躲着。父亲打了几下,林浩还是不求饶,父亲用手一指窗外,说:”滚到外面去,好好给我站着。“
林浩转身出门,站到窗下,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林浩的头上、肩上一层厚厚的白雪,英俊的脸庞冻得通红,他用双手捂着耳朵。弟弟本来因为下雪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看着哥哥挨打又挨冻,吓得不敢作声。妹妹偷偷拿了林浩的帽子,轻轻开门出去,递给林浩,林浩接过来,把头顶的雪弄掉,戴上帽子。晚饭做好了,端上桌,热情腾腾,父母不开口,林浩也不敢进屋,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父亲开始吃饭,母亲坐在炕边上,没动筷,弟弟悄没声的吃着。妹妹央求母亲:“妈,让哥进来吧。”
母亲没说话,妹妹拉着母亲的袖子不住地央求,母亲说:“让他进来吧。”
妹妹赶紧跑出去,把林浩拉进来,并帮林浩扫去身上的雪。林浩拖鞋要上炕吃饭,父亲厉声说:“跪下。”
林浩双腿一曲,跪在地上。就这样,林浩还一直跪着,直到家人吃完饭,母亲洗完碗,妹妹扫完地。母亲才叫他起来,林浩也不敢找饭吃,从书包掏出书和笔,开始学习。晚上,母亲去邻居家了,父亲躺在炕上睡着了。妹妹趴在林浩旁边,问他:“哥,你饿不饿?”
林浩说:“你说呢?”
妹妹悄悄指着外屋地说:“妈把饭菜热在锅里呢。”
林浩一听,会意地点点头,妹妹自己到边上去玩了。林浩学习完毕,悄悄到锅里拿出饭菜,站在锅台边狼吐虎咽地吃起来。
夜里孩子都睡着了,母亲掀起林浩的衣服,看到林浩的后背上肿了两条长印痕,埋怨丈夫说:“吓唬吓唬就行了,干嘛非得动手打他?下手这么重?万一打坏了咋整?”
父亲说:“这小子不管能行吗?小小年纪就敢撒谎骗钱了,长大了还指不定闯出啥祸来呢?”
母亲说:“瞧你把他说的,咱孩子哪有那样?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可能就是嘴馋了,买好吃的了。”
父亲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翻了一个身,说:“赶明你问问那俩小东西,他们感情好,他要是买啥好吃的,不可能自己吃。”
母亲附应着。
林浩的妹妹叫林晓慧,长得白净乖巧,聪慧稳重,讲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从小林浩就护着她,邻家几个女孩子欺负她,每打一下她都不还手,只是说:“你干啥呀?为啥打我啊?”
林浩看见了,非常生气,可是又不能贸然出手打女孩子,在林浩的心里那样的行为有伤男孩子脸面,便下了阴招!大冬天,暴露在寒气里的铁门闩上滴水成冰!林浩就当着邻家二姑娘的面假装添铁门的门栓,而且一副幸福陶醉的神态。邻家二姑娘问林浩:“你吃啥呢?”
林浩停下来,说:“这上那层白霜是糖。”
邻家二姑娘撇撇嘴,说:“唬弄谁呢?”
林浩说:“我刚才撒上去的白糖,这样吃可好吃了,跟吃冰棍儿似的,可甜了,你不信拉倒。”
过了一会儿,林浩转身离开并偷瞥,那二姑娘迅疾跑过来,张嘴添将过去,随即就哇的一声,满口鲜血,再看铁门闩上留下了一大块带血的皮肉,邻家二姑娘捂着嘴哇哇大哭,回家告诉了自己的母亲。邻家女人就领着闺女来找林浩的母亲,林浩母亲质问林浩。
林浩就坦白承认说:“是我故意骗她的。”
母亲气得抄起扫炕的笤帚要打林浩。林浩一边跑一边说:“谁让她打晓慧了。”邻家二姑娘一听,低头不语,邻家女人赶忙拦住林浩的母亲,说:“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快别打孩子了。”然后领着自家闺女回去了。
有时候林浩也会把妹妹惹生气,故意不理他,林浩就跑过去用手指轻轻戳她的肩膀,他一戳,妹妹就一扭,他再戳,妹妹又一扭,他就一直那样逗妹妹,妹妹还是不与他和好,最后林浩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说:“我书包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本子,送给你吧。”
妹妹顿时开心了,跑过去翻林浩的书包,她拿出一个黑色塑料皮本子,说:”是这个吗?这也不好看哪。“
林浩一见,伸手去抢,说:“不是这个。”
妹妹一见林浩一脸着急的模样,笑着说:“这是啥啊?”
林浩说:“那是我的日记本。”
妹妹惊讶地说:“哥,你现在写日记了?”然后又说:“我能看看吗?”
林浩说:“日记是给自己看的,别人不能看。”边说边伸手去抢。
妹妹故意不给他,争夺过程中,日记本里掉出来一个东西,妹妹捡起一看,说:“好漂亮的贺卡。”打开贺卡,看到了婉秋的名字。然后举着贺卡对着林浩嘻嘻地笑。
林浩满脸通红,妹妹说:“哥,你没送她贺卡吗?”
林浩说:“送了。”
妹妹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我知道了。上次你多要钱,就是拿去买贺卡送给她了,对吧?”
林浩不置可否。
妹妹说:“你为了送她一张贺卡,宁愿挨一顿打。”
林浩哄着妹妹,说:“小妹,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妹妹说:“为啥?”
林浩说:“不为啥,就是不能给别人说,尤其不能让咱爸妈知道。”
妹妹笑着点点头。林浩从书包里翻出一本蓝色的薄薄的本子,递给妹妹,说:“这本送给你吧。”
妹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很满意,装到自己的花布书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