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地区因为冬天太过寒冷,基本都是零下20度以下,而且寒冷持续时间特别长,所以学生的寒假也比较长一些。一进入冬天,女人们又开始淘米、磨面、蒸粘豆包。
林浩放假回到家时,母亲正要做晚饭,母亲问他:“想吃啥?”
林浩说:“豆包。”
弟弟说:“天天早上吃,我都吃够了。”
母亲和林浩都笑了,林浩说:“我想吃了。”
母亲炖了酸菜土豆,很快屋里弥漫着热腾腾的菜香味,母亲拿着盆去到外面的仓房里,从半人高的大缸里捡了几十个冻豆包,回到厨房,掀开锅盖,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菜上放上蒸帘,然后把冻豆包放在蒸帘上,盖上锅盖,在灶前蹲下身烧火,林晓慧跑过来,说:“妈,我来烧火吧。”
母亲疼爱的看看女儿,说:“不用了,领你弟去玩吧。”
林晓慧说:“弟弟和哥哥玩呢,反正我也没事做,我来烧火吧。”
母亲看着懂事的女儿,站起身来,说:“那你小心点,别让火烫着。”
林晓慧嫩声嫩气地“嗯”了一声,蹲下身开始烧火,灶里温暖的火光映出一片光亮,笼罩着她娇小的身影。
屋外,弟弟缠着林浩陪他玩,林浩就把弟弟抱起来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然后推着自行车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的绕着,父亲盘腿坐在屋里的热炕上,微笑地看着院子里的大儿子和小儿子。
林浩放假回来后,很快就进了腊月,天越发的冷了,外面滴水成冰。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开始张罗着杀年猪。杀年猪在东北的冬天是非常热闹的大事,猪都是自家女人用野菜和苞米面喂养的,二三百斤,胖滚滚,圆乎乎的。杀猪的前一天晚上林浩的父亲走家串户约亲戚邻居好友到家里来吃猪肉,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没有喂猪,要让猪饿着肚子,这样好收拾内脏。父亲先是从村委后拿来了磅秤,四五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用粗麻绳把猪的四只脚捆得结结实实,然后用碗口粗细的木头伸进绳扣里,一边一个壮汉子,肩抗起木头,抬着吱吱乱叫的大肥猪,放在磅秤上称重,有人喊了句:“268斤”
林浩的父亲转头在人群里寻找妻子,妻子没听清楚,问道:“多少?”
丈夫说:“268”
妻子满意的咕哝了一句:“还行。”,心里却有些舍不得。
称完重量,就开始准备杀猪了。杀猪可是个技术活,通常每个村里都已一两个固定的杀猪手,一刀下去,大肥猪呼噜几声,一命呜呼。在猪头下面放一个大盆,鲜血咕咚咕咚地冒了出来,流到盆里。接完猪血,把盆放置一边,留作后用。大锅里热水翻滚着水花,一盆盆的热水浇到猪身上,坚硬的猪毛渐渐都掉了下来,长毛褪去后,又用江石狠劲磨搓猪皮,去除绒毛。去毛后,开始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真正的分工协作开始了,有人负责清洗肠肚,有人负责清洗心肝肺,有人负责解肉,猪头猪脚都收好,留到二月二吃。解肉的人在开始工作之前都要用手指量一量脂肪的厚度,然后告知林浩的母亲年猪三指膘,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母亲根据这个指标能确定今年能炸出多少荤油,全家人一年所用的食用油都要指望它了。每年杀年猪时清洗肠肚的工作都是林浩的二爷爷和林晓慧祖孙俩承包,二爷爷先是把附在猪肠上的肠油摘下来,放在一个专用盆里,然后把肠肚里的东西清掉,林晓慧手提着水壶,满满一壶开水,二爷爷用手撑开猪肠的口,林晓慧把水缓缓倒进去,二爷爷一手攥着肠头儿,另一只手把倒进去的热水一点一点的往下挤压,直到水从猪肠的另一头儿流出来。二爷爷再次撑开肠头,林晓慧再次把热水倒进去,就这样反复清洗,直到完全干净为止。猪肠清洗完毕,放到大盆里,满满一盆的猪大肠和猪小肠,二爷爷和林晓慧的工作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是林浩的舅舅开始灌猪肠。分三种,血肠面肠和香肠。血肠只用猪血加一点葱姜盐等调料,直接灌到猪小肠里。面肠是用自家产的荞面放到新鲜的猪血里,加入五香粉盐等调料,充分搅拌后,灌到猪小肠里。香肠是用新鲜的猪肉猪肉后剁成肉末,撒入葱姜蒜五香粉盐料酒等搅拌均匀,然后把搅拌好的肉馅灌入猪大肠里。猪肠灌好后,放入煮肉的大锅里大火煮。女人们蒸上大锅的米饭,炖上一大锅的酸菜,捣上一大碗的蒜泥,倒入酱油醋,等待肉熟开席。除了猪头猪脚,猪心猪肺猪肚一般在杀猪当天是不煮来给客人吃的,通常留着以后熘炒待客。猪肝易熟,不能久煮,是第一时间煮来吃的,林浩的母亲把煮熟的猪肝切成一片一片的,分给小孩子吃,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领了喷香的猪肝,从厨房跑出去,边吃边玩,吵吵嚷嚷,大人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吃得香甜,微笑着叮嘱不要打架,不要磕碰跌倒,孩子稚嫩的笑声,女人细细的说话声,男人们高声聊天开心的笑声,混合着厨房里飘出的阵阵香气,让塞北寒冷的冬天变得格外热闹、温暖和美好。
刘全来的时候,林浩正在劈木头。刘全就帮着林浩把劈好的木头整理好放到墙角,等林浩直腰休息的时候,刘全悄悄问他:“上次来你家的那个女生是不是你对象?”
林浩瞪了刘全一眼,说:“胡说八道啥呢?”
刘全笑着说:“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
林浩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全说:“说真的,那女的长得真好看。”
林浩说:“你要是看中了,我给你介绍介绍。”
刘全看着林浩,看了好一会儿,说:“你俩真不是在谈恋爱吗?”想了一想,忽然一拍脑袋,说:“我知道了。”
林浩说:“你知道啥?”
刘全说:“你是想先考上大学,再和她确定关系。”
林浩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说:“你这脑袋可真能联想。“
刘全说:“那女生看样子家里挺有钱的。”
林浩说:“她家里有没有钱,跟我有啥关系?”
刘全说:“你别傻了,这年头找个有钱的丈人就啥都不用愁了,要啥有啥。”
林浩笑了笑,没说话。
刘全狐疑地看着林浩,说:“难道你心里有别人了吗?”
林浩笑而不答。
刘全凑近了问道:“那你喜欢的那个女的家里咋样?有钱不?”
林浩用手一推刘全,说:“去去去,越说越离谱。”
刘全哈哈笑着往后退了退,说:“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哥们跟你说句实话,很多时候很多事别太认真了,人活着就要现实些,扯别的都没用的。”
林浩缓缓地说:”人活着,不光为了衣食无忧,还要有奔头。“
刘全说:“奔头?奔啥?”
林浩说:“总有些事是你非常想做的呗。“
刘全说:“对我来说,就是赚钱。”
林浩说:“等你赚够了钱呢?”
刘全说:“让我妈好好养老。”
林浩说:“还有呢?”
刘全说:“没了。”
林浩说:“没了?”
刘全说:“那你想做啥?”
林浩停下来,拄着镐头的木把儿,眼睛看着前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做啥,就是有一股劲儿,一直想往前冲往前奔。”
刘全仿佛也被林浩的话感染了,兀自沉思。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到底喜欢上了谁?”
林浩朝他举起手里的镐头,刘全笑着跑开了。林浩看着刘全跑到院子尽头,往右一拐,进了屋子,他心里忽然想起了婉秋,刚才那瞬间的迷茫顿时消失殆尽,他一心一意地奔着她,希望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走,去看世界,去体会人生。
终于开席了,女人们屋里屋外忙着摆桌子,端饭菜,男人们自动分成几组,围坐在几张饭桌前,孩子们凑了一桌。一盘盘的肉片,一盘盘的猪肝,一盘盘的血肠、面肠、香肠,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酸菜炖肉,男人们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开始斟酒,觥筹交错,孩子们则马上开始大吃起来,面肠通常都是最受欢迎的,很快一大盘面肠就被孩子们吃光了,林浩的母亲又切了一盘面肠端上孩子的饭桌。孩子们吃完散去时,男人们不喝酒的也已吃完饭,喝酒的人酒至酣处,开始划拳,吆喝声、助威声、起哄声、笑声交织在一起,飞出了萦绕着酒香蒜香肉香的欢乐的房屋,远远的在大门口的路上都能听得见。
酒席快要结束时,林浩的表哥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说:“陈会计被抓了。”屋里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有人问:“为啥?”
表哥说:“听说是为了卖树的事情。”席间有人惊讶,有人幸灾乐祸,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说:“不会判吧?”
有人说:“我就知道他们这么干早晚得出事。”
有人说:“判了也活该,咱们村里村外原来那么多树,又遮阴又防沙,你看看现在被他们砍掉了多少,哪哪都是光秃秃一片,哪里还能看见个树影?”
有人说:“其实也不光咱村这样,周围那些村子不也是这样吗?别人都卖树换钱,他们看着当然眼红了,还不得趁着在位时赶紧砍树卖了换钱,要不然过几年村干部一换届,不就把便宜都留给别人了嘛。”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赞同。林浩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忽然想起回来时一路上光秃秃的情景,早几年路两边都是高耸云天的白杨树,现在只零星地站立着稀稀疏疏的几棵小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