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可真当看到织女成功踏入南天门之后,周羊羽还是感到了一阵怅然,攥成拳头的手也无力地摊开,垂落身侧。
坦白说,此前的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圣母的人,对于别人过得如何也一直不是很在意,甚至有时候看到别的情侣甜蜜地秀着恩爱时,还曾暗戳戳地觉得对方也许并不能真的走到最后。
然而当王晓雨答应做他女朋友的一刹那,他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感觉。
他茫然地收回视线,却发现身前的范无救仍旧盯着那副只剩下云烟的镜花水月发呆。
“范老哥?”
范无救如梦初醒,笑着说道:“是啊,这就是南天门。”
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范无救如此慢了半拍?
周羊羽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能压制住心中的好奇。
“老哥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当初……我和老白去往天庭出差的事。”
“到天庭出差?那你们也曾从南天门中走过了?”
“额,这个倒没有。”范无救摇头笑了笑,“南天门唯有真仙才能从其下走过,我和老白上次去的时候,还不够格。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和老白那次到天庭所谓的出差,也就会帮忙阎罗王大张旗鼓地抬着玉帝的生日贺礼前去祝寿。
阎罗王乃是正经科班出身的仙人,自然能从南天门下走过。但我和老白,就只能从给那些仙仆开的小门走。
等我们将贺礼送到,出了天界的路上,我和老白还约好以后一定要结伴从南天门下走过,才不枉活这一世。”
“肯定会有这个机会的。”周羊羽忽然一拍脑袋,“咱们书店不就是天庭吗?你想从下面走过,去求个老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范无救摇头笑了笑:“自然不是难事,只是……算了,还是不说了。”
周羊羽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范无救:“只是什么?”
“只是南天门虽然还在,但天庭却不是曾经的那个天庭了。南天门之所以是南天门,是因为那是天庭的门面。但如今天庭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那所谓的南天门再高大威武,也就只是一道门而已。从下面走过,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而且又不是像织女一样,由青云接引,堂堂正正从下走过,那我又何必上去自取其辱?”
再次听到织女的名字,周羊羽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问道:“成了仙,知道了仙凡有别之后,织女和牛郎又做了怎样的选择?”
范无救忽然回过头,看着周羊羽:“如果你是织女的话,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带着牛郎从南天门一路杀出去?”周羊羽想让自己尽量能够体面一些。
可这个答案一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南天门作为天庭的门面,进出都如此不易,更别提杀出去了。那是对整个天庭的挑衅,还是极其恶劣的那种。
别提有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就是一个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产生如此夸张的想法。
反正上一个做到这种壮举的存在是那只神经质的猴子。
可那只猴子之所以能做到,还是因为牵涉到灵山、天庭与大唐好几方势力的博弈。
不然,便是那只猴子再如何天赋异禀,又能如何?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范无救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为难周羊羽。因为这个问题的解,他也做不好。
或者说,这完全可以看成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所以织女当初为了解开这道题,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想着刚才那道身着白裙,跌跌撞撞走进南天门的身影,范无救伸出手,抹去了刚才的镜花水月,方才感叹地说道:“织女并没有像你说的这么做,带着心上人从南天门杀出去。
身为西王母的亲传弟子,她可能比这方天地的大多数人都要清楚天庭的强大。那是她一个小小的新入境仙人,拼死也不可能撼动的。若真的那样做了,无非是让这世间多上两只孤魂野鬼罢了。
只是让她就这样认命,放弃与心上人在一起,她也做不到。
所以她找到牛郎,与其商量。
既然仙凡不能相恋,那她不做仙人不就好了?
她决心放弃自己刚刚到手的仙人境界,废掉一身修为,与牛郎去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凡人夫妻。”
“啊?!”
周羊羽一个激灵,差点从摩托车上蹦起来。
他没想到织女竟然如此勇敢,竟然要放弃自己刚刚到手的仙人境界。他即便不是修行者,也清楚那仙人境对于修行者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不是修行者,他才更加明白那仙人境意味着什么。
除开别的能耐不谈,一入仙门,如无意外,便可与天地同寿。而这,又是古今多少生灵梦寐以求的不得?
方才范无救说的很清楚,放眼整个历史,天庭的真仙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之数。
而将范围扩大到整个修行界,这个数字可能要放大上数倍,但加起来,也绝对不可能过万。
天地诞生至今,有多少生灵?不计胜数!
但最后真正迎难而上,成就仙人境的存在,不过寥寥数千而已。能够成为其中之一,这又是一种多么大的幸运?
可织女却居然想要放弃这份刚到手的幸运?
然而周羊羽张了张嘴,却又没能说出什么。
这件事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世上恩怨缠绵的情侣何止千千万,牛郎织女却能在厚重青史之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若没点超乎常人之处,如何能够?
他也没问范无救织女最后到底有没有放弃掉自己的修为。因为直觉告诉他。这是必然的事。
范无救像是没听到周羊羽的过激反应一样:“牛郎虽然只是放牛郎出身,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却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然也不能得到织女如此青睐。他无法接受织女为自己牺牲如此巨大,甚至要放弃与天地同寿的机会而与自己做一世人间夫妻。
两人还因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牛郎很了解织女,知道她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拒绝而放弃这个想法,于是他先于织女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了结自己的生命,来还织女自由的人生。”
周羊羽忍住了大叫的冲动,故作镇定地问道:“为什么?”
“原因其实很简单,牛郎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懵懂的少年郎了。在等待织女的时间里,西王母还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却足以改变两人命运的事——她给予了牛郎极大优待,并以此向牛郎展现了一个大修行者才能接触到的世界。那世界的神奇与广袤,远远超过了一个放牛郎的想象。
这就好比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曾经的牛郎以为,织女只是个不错的女子,他踮踮脚就能够到。因为他的世界,天空就那么高。”范无救抬手在头顶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但实际上,天空要高得多,也并非他踮起脚尖便能够到的。
说起来,牛郎之所以愿意等在昆仑山上,心里未尝没有过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比如织女修仙没成功,那他与织女大概还是般配的,都是凡人罢了。虽然不能长相厮守,但就这样一直相守到他生命的终结,那也挺好。
可当织女真的越过那道门槛,成了货真价实的仙人。他与织女,就完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一下就变成了宽广浩渺的银河。
凡人织女与他在一起,就已然放弃了太多东西。
而一个仙人织女与他在一起,被迫放弃的东西那就更多了,而那是他所不能承受的负担。
换做是你,你能接受王晓雨放弃已经到手的仙人境,和你谈一场注定会迎来死亡的恋爱吗?”
如果换个取舍,比如让王晓雨放弃首富之女的身份,那周羊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没问题”。
可若是让王晓雨放弃到手的仙人境,那周羊羽还真的无法那么随便答应:“我……”
范无救笑了笑:“不必不好意思。这不是懦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担当罢了。归根结底,牛郎只是一个寿命有数的凡人,终有一天会死去,注定陪不了织女走到最后。既是如此,那他又何必耽误织女?
其实容我事后诸葛亮的说一句,这恐怕才是西王母真正的杀手锏。
还有什么能比牛郎主动知难而退更能击垮这份爱情的?
至于那则天条,其实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听着范无救的话,周羊羽忽然想起而来他大学的一个舍友。
这个舍友大一时认识了他的女朋友。整个大学四年,两个人相亲相爱,如胶似漆。一起上选修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自修,一起在朋友圈晒自拍秀恩爱。
两个宿舍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个人会成为一对。
周羊羽也曾说过等舍友结婚时一定包个大红包。
因为那舍友的女朋友偶尔来他们宿舍串门也总会帮着他们搞搞卫生什么的。
只是大学毕业之后一段时间后,周羊羽好久都没在舍友的朋友圈看到那女孩的消息,便多嘴问了一句。
那舍友沉默了好久,才说两人已经分手了。
至于两个人分手的理由,那更是周羊羽未曾想到过的。
因为女方家是个拆迁户。
周羊羽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理由,因为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
可舍友随即苦笑着告诉他,女方家拆了一栋楼,整整一栋楼。不是自建房,也不是便宜的安置房,而是房价过两万的小区。
女方父母对他这个未来女婿的态度很客气,完全是对待客人的客气。而他们也似乎真的将这个舍友当成了一位客人对待。
中午没在家吃,去的外面,一个藏在巷弄里的私房菜馆,装潢也就过得去,但是没什么客人,不过菜的味道还不错,也挺干净。
女方父母点了一桌子好菜,什么鲍鱼龙虾佛跳墙啥的,应有尽有。味道挺好的,可因为初次跟人女方父母见面,舍友也放不开,也没敢怎么下筷子。饭局快到尾声的时候,舍友借口上厕所,想去前台付账,可看到账单后却傻了眼。
四个人,十个菜,吃了两万八。还不连酒水。要算上开的那瓶红酒,总共五万八。
而那位舍友当时的实习工资是八千加一千五租房补贴。
至于舍友的父母,还在建筑工地上为自家儿子的婚房首付忍受着风吹日晒。
之后,舍友与女友的日常交流就渐渐少了很多。没过多久,女友多次询问无果后,负气分手。
挂电话的时候,舍友唱了句有些年头的歌词:“爱真的需要勇气。”
当时那个怂到从来没敢联系过王晓雨的周羊羽深表认同。
轻叹一声后,周羊羽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他们的爱情被因此击垮了吗?”
他的声音极轻,若不留神,恐怕常人很难听清。
范无救却回答得很大声,声音一直飘向了很远之外的天空。
“没有!”
“牛郎的死没有击垮织女奔向爱的决心。”
“她带着牛郎的魂魄找到了夫人,祈求夫人能照看一下他们,好让他们下辈子也有机会能够再次相遇。为此,她将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出的仙骨硬生生地挖出,作为夫人帮助他们的酬劳!”
“夫人为这两个人的爱情而打动,萌生了帮助天下有情人的念头,于是就此许下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愿,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修建出了最初的有情道。”
“牛郎织女也在夫人的指引下,成为了第一对经由有情道轮回转世的情侣。”
“作为第一对幸运顾客,夫人慷慨地赐福他们两人日后生生世世都可以在一起,并折下自身的一根桃枝,送与了牛郎织女作为标识,以供他们在来世也能及时的找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