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小的身体往上托了托,悟色腾出一只手伸向鼠一,笑眯眯说道:“谢谢老哥帮我保管桃子。”
鼠一也不犹豫,将手里那颗可能引发修行界一场腥风血雨的蟠桃抛还给悟色。
“那老哥我们后会有期。”
鼠一点点头,牵起画皮就要离开。可等他一转身,悟色又忽然叫住了他。他回过头,便发现悟色手一抬,将一物抛向了他。
鼠一接住一看,还是那颗蟠桃。
“为什么?”
“我这个人就是有毛病。如果你之前动手抢,我就是将这颗桃子毁了都不会让你得到。但你表现得越是不屑一顾,我就越是想要给你。而且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人情,要是就这么让老哥你们走了,我良心上过意不去。这颗桃子,你拿去给嫂子试试看。不用心疼,随便用。你也别拒绝,拒绝就是不给我悟色面子。”
悟色一番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鼠一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当中的诚挚。
按理说,鼠一现在的确想要这颗桃子来医治画皮的问题。但悟色如此真诚,反倒让鼠一无所适从。并非鼠一矫情,要是别的人情,鼠一可能也就勉强接受了,但悟色此刻给出的礼物有些重,他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太好还一份对等的情意回去。
这种占便宜的事,鼠一这辈子都没做过。
鼠一本能想拒绝,可转头看了看沉默的画皮,拒绝的话一句都没法说出口,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对他而言同样价值千金的字:
“谢谢。”
“大家都是朋友,客气什么。”
鼠一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摸出一个物件,放在手心看了看,面露不舍。
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将之交出去,但他实在找不到一个能够全权代表自己身份的信物之类的东西,所以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将之抛给了悟色。
“以后有事可以找我。什么条件都可以。嗯……只要不要我的命。”
其实按鼠一以往的性格,面对悟色如此人情,便是为之豁出一条命其实也无不可。但那是以前,现在的话,鼠一的这条命从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现在想要他把自己的命轻易地许诺出去,最起码也要等某个人睡醒了,他询问过后,如果对方不愿要他这条命,那他才有资格说这样的大话。
悟色接住一看,原来是一只老鼠模样的手机挂饰,大红的丝线编制而成的。
模样说不上有多栩栩如生,只是勉强能够看出老鼠模样。
凭心而论,这条挂饰无论是从材质还是工艺上都看不出金贵的地方,但鼠一既然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不舍,这必然说明这条廉价的手机挂饰有着特别的意义。
最大的可能莫过于送给鼠一这条挂饰的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悟色当然不是一个不解风情之人,他抬手就想把挂饰还回去。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一直在为做个君子努力。”
鼠一却以悟色的话同样还给了悟色。
“拒绝就是不给我面子。”
悟色摸摸自己的鼻子,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将之收下了。
鼠一看了看画皮,心中则期盼悟色能够快些提出要求,让他好把那个挂饰收回来。
那是画皮第一次为鼠一过生日时,亲手编织地生日礼物。
最开始的时候,它被鼠一丢在了储物袋的最底部,很多年不见天日。
但现在,它却成了唯一一件鼠一愿意承认的个人信物。
这让鼠一不得不感叹时间的威力真是恐怖如斯。
不仅能将黑的变成白的,还能将陌生的变成深爱的。
鼠一深吸一口气,小心地用灵力从蟠桃上取下一块不多不少的果肉,将之细细磨为果糊。
虽然悟色说大家都是朋友,让鼠一千万别客气,但鼠一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不可能真的随意使用。
用灵力将果糊喂给沉睡的画皮之后,鼠一并不等是否起效,便将蟠桃迫不及待地还给了悟色。
这东西太过烫手,也太过灼心。
他此时还能把控住自己不生觊觎之心,但如果等会画皮没有醒来,这桃子要是还在他手中,他很可能会将之整个喂给画皮。
虽然悟色也许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并不介意。但鼠一自己会介意。
而且鼠一也很清楚,虽然悟色没有明说,但像蟠桃这种东西,其实吃一口和吃整个并无太大分别。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它绝不是一种可以靠数量来堆积效果的东西。
不然的话,要是一个人得到了几十颗这样的蟠桃,全部吃了,不得直接立地成仙?
那样便宜的事,天性喜欢恶心人的天道,怎可能让之发生。
悟色拿回桃子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收起来,而是笑着问起了鼠一身上的伤势。
“老哥身上的伤要紧吗?要不要也来一口?效果绝对杠杠的,立竿见影的那种。”
“谢谢,但是不必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面对鼠一的镇定自若,悟色只能伸出大拇指,啧啧感叹:“不愧是我悟色的认定的朋友,连神魂动荡这种稍有不慎就可能前途毁于一旦的伤势都能称之为小伤。”
鼠一叹了口气,还是没能学着鼠一的语气,回上一句“不愧是我鼠一认定的朋友,论夸人的功夫,堪称修行界一绝”。
因为他觉得整个修行界里,能够说出如此不要脸皮话的巅峰修士,也只有悟色这一家了。反正他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不过鼠一不说话,不代表悟色就不能继续自然的装腔作势了。他一拍胸脯,大声道:
“对了,老哥。你这伤势怎么来的?之前我不清楚你的境界,现在才能勉强摸到你的底细。按理说,像你这般境界的大修行者,应该也很难找到对手,更别提还能弄出这样的伤势。需要兄弟我出手,你就吱一声。如果之前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现在,一般你这样修为的,一挑二我自觉还是没问题的。”
鼠一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而且他作为一个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大修士也不需要养成什么好脾气。面对悟色大言不惭的一挑二,他很想开口反驳,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张开嘴。
因为他确实没什么好的理由反驳。
他总不能拖着这副带伤的身体跟一个处在全盛时期的大庶长境界的修士打一架吧。
而且鼠一虽然之前不太看得上悟色,但那也只是针对于后者的人品。至于悟色的打架功夫,光一个大圣传人的名号就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了。
总不至于像大圣那样的存在,会挑选一个不会打架的废物来当自己传人吧?至于悟色刚刚说自己是个废物,鼠一也无法真的拿出来当说词。
悟色说自己是废物,那也要看和谁比啊。
要是都拿小小当做参照物,鼠一觉得自己大概也会是个废物。
想到这,鼠一也有些无奈。
在他找到柳先生搏命之前,其实他也有过和悟色类似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这一身修为,虽然不至于在整个修行界横着走,但怎么说都该是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了。面对一个虽然不知深浅的柳先生,即便不能轻易取胜,以命搏命总该能办到吧?
可谁知道,事实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而那个姓柳的本身也有几分不讲道理的意味。
对于此事,鼠一本不想再提,可一想起悟色从聊斋出走,投靠了调查局,势必要与那姓柳的唱上对手戏,所以他还是出言提醒悟色一点:“姓柳的。”
此言让悟色着实有些震惊。
他背着小小,用着仿佛看到了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般的眼神,绕着鼠一转了一圈,满心欢喜地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老哥你也和我一样,是个有识之士,终于认清那姓柳的丑恶嘴脸,继而准备弃暗投明,加入人族和调查局这个象征着正义与光明的道路中来。那我们以后两兄弟可得多走动走动。争取在调查局内部,谱写出一出‘上阵父子兵’,啊,不对,是打虎亲兄弟的传奇故事。”
就在悟色展望着美好未来的时候,鼠一却注定让其失望了。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与姓柳的只是私仇。”
“私仇也没关系。只要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会向你展现出他名义上为妖族好,背地里只为一己之私的……”
悟色还想说着什么,却被鼠一打断了:“也只是私仇。”
鼠一见悟色似乎仍有些不罢休的意思,只能继续冷漠地说道:“至于聊斋与调查局之间的公事,我只能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请恕我不能参与。”
悟色张开嘴,还想再努力一下,可一触及到鼠一坚定的眼神,只好换成了略显尴尬的笑声。虽然在笑,但他的表情却格外的失落,像是一个刚刚丢失了某个好朋友的孩子。
鼠一见此虽有不忍,但也只能面上不动声色,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和姓柳的打的这两场架,他不光在修行斗法上输了,在心境这一块更是输得一塌糊涂。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姓柳的问的那几个问题确实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些难以抹去的烙印。
在知道了聊斋的发展过程中,白鹿师兄或许做了很多的可能之后,鼠一已经没法再彻底地因为反对姓柳的而站在整个聊斋的对立面。
当然,这也不光是因为姓柳的几句话的缘故,同时也因为姓柳的这近千年的所作所为。
至少鼠一就无法否认,如果没有柳先生所做的努力与付出,像画皮这样的没有什么天赋和身份背景的小妖们,不可能获得像现在这样相对安稳的生活。
虽然聊斋这近千年来一直在与异闻司打擂台,死了不少妖族同胞,但如果没有聊斋这个平台,死在异闻司手底下的妖族数量,将比现在还要翻上好几倍。这是早就被历史验证过的事实。
而至于姓柳的或者说白鹿师兄选择的路对不对,鼠一自知自己从来不擅长思考这类事物。他也从来没有白鹿那么宽大的胸怀,想管所有妖族的闲事,他想的一直都只是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生活。
如果白鹿师兄还在,那他或许会跟在白鹿师兄身后,听其吩咐行事,为聊斋做些什么。但白鹿师兄既然不在了,他也不可能信得过柳先生,所以他最好的结果似乎只能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