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一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赞同悟色的说法,但口中却说出了相反意思的话:“我觉得不傻。”
悟色停住了狂笑。
“你不是想知道他让你送的信是什么吗?其实就是这个。”
悟色走到小小身体面前,与之相向而立。
他握紧了自己的右拳。
灵力从他的身体中缓缓灌注在那只小小的拳头上。速度由慢到快,从小溪潺潺到如江河般磅礴。
有风起于不知道何处,吹散了小小身上的障眼法,露出其一身火红的蓬松毛发。
随后,悟色使出浑身气力,将那只积聚了磅礴灵力的拳头挥向自己的右半边胸膛。
就在他的拳头击中自己身体的一刹那。
原本已经死去的小小尸身受到气机牵引,也忽然对准悟色的左半边胸膛,打出了一拳。
和悟色这个半吊子不同,最擅长出拳的小小虽然已经死去,虽然是在悟色之后出拳,但他的拳头却比悟色的拳头更早击中悟色的身体。
而他的拳头的威力也要比悟色大得多,直接将悟色的身体打得向左后偏转。
一股磅礴的拳意通过小小的拳头悉数注入到悟色体内。
拳头带起的劲风,吹得悟色身上衣服那些金属制品叮当作响。
而一阵狂风也毫无预兆地从这个地方骤然刮起,吹得这附近的几座山头的绿植沙沙作响,似乎有一只天生天养的山魈,欢快地踩着山风,巡视着自己所管辖的山头。
丝丝点点殷红的血从悟色七窍中流出。
就在鼠一疑惑悟色究竟在做什么的时候,一道黑色的,模糊又扭曲的身影从悟色的身体中倒退着飞出,摔落到了几丈远外的沥青路面上。
这道模糊又扭曲的身影和悟色的身形截然不同,高大挺拔,仿佛一座小山。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住胸膛,大口大口呕着鲜血。
而那黑色的鲜血中,混合着块状的内脏。
吐完一大滩鲜血之后,他抬起了头,狰狞而又强悍地面容上露出一个痛苦并混合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刚刚遭受到朋友背叛的苦主。
“悟色……为什么……”
然而他一句话都没说完,背对着他的悟色已经闪现到了他的面前,一脚踩中其裆部。
“就你他么的这个恶心的东西敢和小小长一个样?”
“就你他么的这个恶心的东西还敢叫我的名字?”
“你也配!”
说完,悟色对之吐出一大口鲜血。
如雾般飞溅而出的鲜血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直接将这道黑色身影的整个胸膛都打成了一个筛子。
黑色身影直到死后,脸上还停留着那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杀了这个黑色身影的悟色显然还不解恨,脸上头一次露出一个与其稚嫩少年形象不相符合的凶恶表情。
他抬起自己的脚,落在那道黑色身影的脸上,反复碾压着。
随后是脖颈,胸膛,腹部,腿部,一路向下。
黑色身影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没有被放过。
直到黑色的身影和黑色的沥青路面完全融为一体,看不到任何人形之后,他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嫌弃地踢掉了自己脚上沾满了黑色不明物质的球鞋。
然后他才似乎回想起了旁边的目击者,扭头笑着看向鼠一:“让老哥见笑了。”
他的笑容带着少年特有的天真与无邪,如果忽视掉那些从其七窍中流淌下了的干涸掉的鲜血的话。
鼠一没想到悟色也会有这么血腥暴戾的一面。
在大部分认识悟色的人眼中,悟色大体的形象不过是一个油嘴滑舌的混混。不好不坏,也没什么大能耐。
不过鼠一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面对心魔这种恶心到没法形容的东西,任何修士都不必对之抱有任何怜悯。从古至今,修士与心魔的战斗就从未停止过。
但有一说一,鼠一相信各个修士战胜心魔的方式可能不尽相同。只是死得像这只心魔这般凄惨和窝囊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转念一想到小小从某种程度上就死于这只心魔手中,鼠一又觉得让他这般死去太过便宜他了。
悟色笑着还想说什么,可一张嘴,便打了个饱嗝。
几缕若有若无的拳意也从悟色的七窍四散而出。
鼠一转头看向打出一拳后便站立不动的小小,却惊讶地发现小小那身漂亮得令人羡慕的火红毛发黯淡了下去,像是一张色彩斑斓的画被水浸湿之后变得褪色,而小小那只一直紧握的拳头也不知何时松了开来。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
鼠一抬起头看向天空。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被层层铅云遮住,虽然没有完全黑下来,人与人面对面也能看见彼此,但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却比黑夜更能激起人的恐怖。
鼠一已经听到不少被家长带来游玩的小孩子惊声尖叫起来,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成人不安的安抚声。
而很快的,那厚重的铅云背后,隐隐有紫色的闪光亮起。
这种景象,鼠一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雷劫降临的前兆。
而雷劫,是天道对于大庶长境界修士的特别关照。
这让鼠一有些震撼。
悟色刚才轻描淡写地从大上造境界突破到驷车庶长的境界,他惊讶,但也只是有些惊讶。因为他也突破过,虽然没有悟色这般干净利落,但走过了那道槛,再回头一看,其实也就不过如此。
但距离悟色突破驷车庶长境界明明才几句话的功夫,他这就再次突破,迈过了那道拦住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修士的门槛了?
鼠一到底是同为站在修行界巅峰的修士,这个震撼也只是一瞬。
而且他也清楚,悟色的连番突破,其实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容易。
毕竟悟色原本就是因为心魔问题而被卡在了大上造的瓶颈,他离突破本来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更何况,还有一个明明前途无量的小小用自己的全部修为和一整条命换来的一个契机。
在心底这么一盘算,鼠一觉得悟色和小小的这笔买卖不仅没赚,反而亏了。
悟色居然没能越过大庶长,直接封侯,简直就是糟践了小小的付出。果然他还挺有自知之明,就是个废物。
鼠一有些不满。
为什么不是他来成全小小?
要是换做悟色来成全小小,鼠一觉得自己十有八九就将亲眼目睹一场阔别人间已久的封侯仪式。
不过小小……
鼠一叹了口气。
如果小小接受悟色的成全,那显然他就不是小小了。而一个不是小小的小小,真的能成仙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无论上天成仙,还是人间封侯,这都是一场无人可以确保言胜的赌博。
而赌博这种事,便是黄发小儿也知道,从来是输家多,赢家少。
其实更确切一点的说,在赌桌上,从来就不会有赢家。
因为真正能决定自己赢取胜利的人,谁脑子进水了才会去上赌桌?
如果修士能够轻易跨过那道仙凡之隔的天堑,谁会愿意看天道脸色行事?
感受着慢慢孕育,眼看即将成型的雷劫,鼠一握紧了画皮的手。
出于一个巅峰修士的直觉,他感觉到此刻的悟色虽然直接越过了驷车庶长的那道坎,来到了大庶长境界,但悟色此刻显然还不具备那种十足十通过雷劫的底蕴。
“你真打算现在直接就渡雷劫?不打算收敛一下气息?”
悟色刚虐杀了那只困扰了他许久的心魔,又直接一连突破了两重境界,正有些高兴,闻言便挽起袖子,摆出个健美运动员秀肌肉的姿势,懒洋洋回复道:“我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个高光时刻,还不准我显摆一会儿?”
鼠一有些无言以对。
从大上造修为一步登天,跨过两大重境界,甚至直接来到大庶长境界,直面雷劫,这种壮举,还真是一出实打实的高光时刻。
即便放到整个修行界的历史中,也是一个可以被单独拎出来说道几句的事。
虽然比这更夸张都有的修行记录也存在,但这种事出现在悟色身上,就总让鼠一有些不真实感。
特别是刚刚自己还高出了悟色一个境界,谁能想到,不过几个呼吸时间,他就爬到了自己头上,成了需要自己仰望的对象?
天道啊天道,你是真的瞎了眼,还是根本就没长眼?
滴滴——
一辆打着远光灯的车子驶过这个路口,从鼠一和悟色身边缓慢经过。
车上坐着一家三口。
丈夫在开车,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紧紧盯着视线不畅的前方。
妻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情绪略有不安。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
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天打破了这一家三口的美好生活。
听见孩子的哭声,悟色无法再继续耍帅了。
如果真让这场雷劫就这么没遮没拦地劈下来,即使雷劫没把悟色劈死,悟色觉得调查局一定会来人把自己砍死,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方圆几百里内无辜受灾的群众。
悟色毫不怀疑调查局有这样的实力。
别人不说,光是梧桐市楼顶那只喜欢自挂云端也喜欢装嫩的老女孩就绝对有这个实力。
当然,即便调查局拿现在的悟色没办法,悟色也绝不可能做出殃及无辜这样的蠢事。
那和他想要追求的强者与弱者平等相处的世界,完全背道而驰。
他走到小小面前,看着小小那一身不再燃烧的毛发,嘴唇微微嚅动,可那句曾经笑骂过千百遍的“傻瓜”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弯下腰,帮助小小将那只松开了一半的拳头重新攥紧,随后将小小再次背在了肩背上。
他的身形再次佝偻了下去。
张扬的气息散去,他又变回了鼠一之前看到的那个失落少年。
雷劫失去了挑战者,顿觉无趣,立刻散去。
不必风吹,高挂九天之上的太阳再次发出璀璨的光芒,刺破层层厚重的乌云,再次将温暖毫不吝啬地洒向整片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