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中带粉的,蝴蝶一样的东西从洗手间里飞了出来。
小小看了一眼,才认出那是江臣的手帕,只是被折成了蝴蝶一样的样式,被一根纤细的蛛丝吊着。
蛛蛛追着蝴蝶手帕跑了出来。身上的长衫湿了多处,以袖口处最为明显,几乎要滴出水来。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一只握着一只盛满肥皂水的卡通刷牙杯,一只握着一根细长的塑料吸管。
她一边跑着,一边将吸管末端蘸了一下肥皂水,然后将另一端放进嘴里,轻轻一吹。
一只脑袋大的肥皂泡从吸管末端钻出来,被蛛蛛鼓着腮帮子猛吹了一口气,慢悠悠飘向江臣所在的位置。
可惜还没等靠近江臣,便被一阵强有力的律动震破,化为一颗小水珠坠落地面。
蛛蛛这才注意到江臣手中捧着的黑色心脏,惊叫一声,跟一匹脱缰的小马驹一样冲了过来。
“哇,这么大。”
跑到跟前后,蛛蛛想伸出手触摸一下心脏,却被江臣拦住了。
“怎么了?”蛛蛛可怜兮兮地看向江臣。
江臣却没好气地训她:“你现在神魂都还不稳,还敢那么莽撞。”
蛛蛛转而挠了挠头,吐了下舌头:“我忘了嘛。”然后似乎想起了刚才的事,闷闷不乐地说道:“刚刚亲你的时候,我怎么感觉小哥哥你的病便严重了?以前我也碰过你一次,但是好像没有这次严重。”
江臣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那就是我的错觉喽?”
江臣还是没有说话。
蛛蛛说的没错,他的病确实加重了,而且不是一点半点。
为了推动人类与异常人类和谐共处社会的成功建立,他几乎动用了自己所能动用的最大权限。这种超负荷的使用能力导致他现在要忍受比以前更痛上数倍的头疼。
关于这一点,他不忍欺骗蛛蛛,但也不想蛛蛛担心,只能沉默不语。
“肯定是我的错觉,小哥哥的病明明就在一直好转。相信你很快就能痊愈,到那个时候,你就能离开书店,陪我去外面玩了。”
蛛蛛的话让小小有些意外地看了江臣一眼。
因为蛛蛛的这句话打破了他对江臣身份的些许猜测。
他曾以为江臣是某个超脱的存在,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从刚刚这会时间,他就知道了江臣的三个可怜之处。
江臣不仅受着某种头疼的困扰,还无法与人肢体接触,同时似乎是被困在了这座书店无法出去。
小小自嘲的笑了笑。
果然,这片天地就从来不存在真正享有自由的人呐。
他这一笑,让蛛蛛转头看向了他。
“这颗心脏是你的?”
小小看着蛛蛛的奇异眼睛,点了点头。
他没见过这个少女,但是他听过有关于某个八瞳妖怪的传言。
那似乎是一位辈分极高本事极大的老前辈。但对方的性格古怪,从不参与妖族内部事务,神龙见首不见尾,相当神秘。
虽然传言中的形象与少女这副稚嫩的外表有些不相符合,但是小小却还是将之对号入座了。
因为他只是被少注视着,自己那身被刻意压制住的拳意便开始自动地快速流淌起来,将他的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这在以前都是极少发生的事情,更何况几天前,他的拳意还获得了一次巨大的跃升。
小小的这个答案让少女轻微地皱了下眉。
她转头看了眼心脏,又回头看了看小小,眨巴着大眼睛:“可是,怎么是黑色的?”
小小有些不解。他刚才见江臣有几分喜悦的样子,明明是认同自己这颗心脏的。但少女既然把这个问题单独提出来,那说明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就让他有些疑惑。
于是他便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是黑色?难道黑色是不好的象征?”
见小小提问,蛛蛛立刻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将拿着塑料茶杯与吸管的两只手背到身后,抬头挺胸道:“红色代表爱与善,黑色代表恶与恨。但我看你的面相却是个心善的。本该是红色才对。除非……”
“除非什么?”
蛛蛛又往小小身前靠近了一步,盯着他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嘿嘿一笑:“除非你的心中藏着深不见底的恨。而这恨的程度要压过了你心中的善!”
少女的这番话要是让聊斋的小妖听见,那准得把他们的肚皮都得笑破。
整个聊斋,不,整个修行界,谁不知道小小虽然长相凶恶,但却是个十足的老好人。
从不恃强凌弱不说,即使遇到别人上门挑衅约战切磋,也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从不伤人性命和根骨,而且还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别人练拳。
这样的一个小小,即便说不上是个善人,但也不至于是个恶人。但这个少女却说他的心中恨压过了善,这不是天大的笑话是什么?
只可惜此时真的没有认识小小的人在场,不然他们一定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面对少女如此不着调的话,小小不仅没有反驳,反而配合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虽没有明说,但其中认同的意味却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被我猜中了吧!”少女后退一步,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你是怎么办到在心中的恨压倒了一切的同时却还保存有那么纯粹的善?”
“怎么办到的?”
小小转头看了眼窗外。
阳光下的世界并不纯净。
无数细小的灰尘颗粒漂浮在阳光里。
然而这并不影响小小对其的喜爱。
因为阳光那种独有的温暖,是不会被任何尘埃所污染的。
“这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他告诉我无论黑夜有多漫长,风雨有多猖狂,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你这个朋友这么厉害的吗?我也想和他做朋友诶。他叫什么名字?”
“他啊,他叫悟色。”
蛛蛛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说的这个悟色,不会是那个,悟空的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色的杀马特吧?”
小小回过头,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如同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杀马特是什么,我不太懂。但是他确实是悟空的悟,‘色就是空,空即是色’的那个悟色。”
“哈哈哈,这是我最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蛛蛛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没端稳手中的塑料水杯。其中的肥皂水有大半泼洒在了地上。
她看着地上的水渍,转身看向江臣,挠着头嘿嘿傻笑。
江臣收回自己的手帕,语气不善地提醒道:“我觉得你应该在如意生气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
蛛蛛对着江臣做了个鬼脸,但她也听话的进了洗手间拿出一根比她高了很多的拖把。
一边拖着地上的水渍,她一边带着歉意地对小小说道:“不好意思啊,大个子,我不是有意想笑的。但是没办法,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大个子。
这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凭心而论,小小喜欢这个称呼要多过小小这个正式的名字。
但遗憾的是,就连悟色,也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他。
人族管这种转变叫做成长。
悟色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成长,可是他却长得比谁都要快。这种成长并不指身体上的成长,而是更加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精神上的成长。
小小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长不大的小姑娘,笑着说道:“我忽然觉得,也许你会跟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啊?”蛛蛛直起身子,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又捶了捶自己并不酸疼的腰,嘴里则发出人在疲惫时才会发出的哼哼。
可惜她的这番动作却全然吸引不了江臣的注意。
气得她只能拄着拖把,跟小小说话来缓解自己的不开心。
“大个子,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不高兴啊。”
小小点点头,示意蛛蛛尽管畅所欲言。
蛛蛛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傻笑着说道:“他刚加入调查局的时候,口气挺大,见谁都是老子天下第一的语气。后来梧凤便让我偷偷揍了他一顿。他这才老实多了。不过当时我没露面,他也不知道是谁揍的他。”
小小面色古怪。
“你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
蛛蛛这才走上前一步,想拍拍小小的肩。可小小体型是如此魁梧,即便坐着,也比蛛蛛要高出不少。这使得她只能踮起脚尖才能拍到小小的肩膀。
“上次揍他的时候,他说脏话骂我。我本来寻思抽空再揍他一顿。但看在大个子你的面子上,我便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小小摇头说道:“你其实不用给我面子的。”
蛛蛛拍着胸脯,豪气冲天道:“那怎么行!你给小哥哥送了这么好的药,可以缓解他好久的头痛。所以这点面子,我必须要给!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只要你不怪我之前揍了他一顿就行。”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什么?”
小小稍微放低了身子,好让蛛蛛不必踮起脚尖,而后才笑着说道:“其实不光是你想揍他。很多时候我也想揍他。所以你不用给我面子。想揍便揍,反正他皮厚,也不怕丢人。”
蛛蛛又发出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等笑累了,她才再次拍了拍小小的肩膀:“你这个朋友还真够朋友。”
然后她看着差不多干净的地面,用拖把象征性地在地上摩擦了两下,赶忙把拖把放回了原地,又拿起吸管和水杯吹起了泡泡。
没过一会儿,整个书店便被五彩斑斓的泡泡所淹没了。
大功告成之后,蛛蛛才放下塑料茶杯和吸管,跑到饮水机旁打了一大杯冷水灌下肚去。她惬意地打了个饱嗝,然后又来到小小面前,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恨意?”
小小正看着江臣。
后者从抽屉中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随后小心的将那颗巨大的黑色心脏放了进去。
小小随即看着蛛蛛说道:“在我还未化形的时候,我是听着花果山上喧嚣的饮酒作乐声度日的。那是一种简单质朴又让人心生向往的美妙声响。对此,我充满了期待,我期待着能够快点加入到这场盛大而又持久的欢腾中去。然而没等我化形成功,大圣离去。花果山虽在,但也失去了其应有的精气神,也自然地没有了往昔的欢乐。”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与我期盼中的花果山截然不同的画面。那些猴子们犹如中了痴迷咒一般,失去了旺盛的灵性。他们的眼中不复灵光,充斥着眼屎与混沌。他们身上的毛发也不再顺滑光亮,沾满了泥土与粪便,纠缠在一起,一缕缕的,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虱子。离着很远,都能闻到那种令人打心底里厌恶的恶臭。”
“所以我原本对这个世界有多期待,那个时候自然就有多愤恨。但我的内心之中还是存了一点希望的。因为我觉得这个混乱又肮脏的世界只是暂时的。只要大圣回来,就一定能够像以前那样,将那些脏了人眼睛的东西重新给打回暗处。只要他回来,花果山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是一片欢乐又祥和的乐土。那个时候,我想给大圣当个守门将军。不,也不用这么近的职位。只要在他手下当个普通的小妖,每日巡巡山便好了。”
小小说起这点希望的时候,眉头舒展雀跃,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仿佛要溢出来的欣喜。
不过蛛蛛却仿佛没看出来,反而童言无忌地继续提问:“那如果你的大圣没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