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在山上与那些猴子们做了很多年的邻居,但我们一直不是很熟。我从来不与他们沟通,他们也只用‘喂’来指代我。悟色不喜欢叫我‘喂’。出于嫉妒,他便叫我小小。于是我便有了个名字。”
明明讲起的似乎是一段并不令人开心的往事,小小却反常地笑了笑。
“我不满意的地方就在这里。我想要见的英雄是大圣。但是江老板你却给我送来了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江臣丝毫不觉得羞愧,同样笑着回道:“是你当初只说自己想要见一个心目中的英雄,却没有指名道姓是谁。现在你却这么说,颇有点不仗义啊。其实说起来,这笔买卖还是我亏得比较多。让你见一见大圣容易,但让你见一个心目中的英雄要难上很多。”
这番话更像是词穷时的歪理。
但小小却认同地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是我占了便宜。”
随后他颇为认真地说道:“若是江老板不嫌弃,我在家里还留了一些财物,虽说不上富足和珍贵,但聊胜于无。相信以江老板如此神通广大的能力,也能够取到那些财物……”
江臣笑着拒绝了。
“我这小店开了这么多年,之所以客流不断,凭的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场交易,我说了要断你的长生路,便只断你的长生路。其他的东西,我一概不会多要。”
“公平之至。”小小微微欠了欠身,“希望书店以后也会生意兴隆。”
“哈哈,多谢客人关心。”
江臣拿起账本,用手指轻轻挤压书页边缘。厚重的账簿一页页快速翻过,闪过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名。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颗不知酸甜苦辣的如果。
他将账簿放回桌面,脸上闪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我倒希望这家小店不要生意兴隆,而是快速倒闭。”
这个笑容所包含的含义太过复杂,而且一闪而过,以至于小小一时都无法分得清其中到底包含有哪些内容。
或许除了江臣,这个天地再也没有人能读懂那个笑容?
小小控制自己不再多想,转而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悟色说他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海的另一边。他所生活的地方是一片如同海一样没有边际的草原。他说他是听了大圣的故事,前来花果山拜师学艺。”
“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他,他脚下所踩着的这座山,便有一个与故事中相同的名字。他也没往哪方面去想。毕竟自从大圣消失之后,花果山便失去了它所有的荣光。不过这其实也有好处,至少让那些想趁大圣不在染指这座圣地的妖族们发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花果山之所以是圣地,只是因为大圣在这里。离开了大圣,它其实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而相对的,只要大圣在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是花果山。”
这段话说得极其漂亮。不像是出自一个拳师之口,倒像是出自一位教书先生之口。
江臣忍不住鼓了两下掌。但怕声音太大,吵到小小的思绪,他将整个动作都放得很轻。
“悟色的天性里就写着不安分。他只在木床上躺了几天,等身上断折的几根肋骨与左腿腿骨稍稍恢复了一些,不那么痛了,便下了床到处走动。”
“他想与猴子们聊天。但因为他是我背回来的缘故,那些猴子们很不待见他,从来没跟他说过几句正经话。而且他的心里只装着东面一个方向。这也致使他到离开为之,都没有得知他所站立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他知道我在等人,但他却一直不知道我等的是谁,或许那对他并不重要。因为他从来不喜欢做等待这种事情。他喜欢的是靠自己的双手与双脚去往一切他所向往的地方,抓住一切他所向往的人。”
“所以在那段养伤的时间里,他整日撺掇着我下山,撺掇我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他说他要去找到大圣,让我陪他一起。他说没准我出去走一趟,等过个几年回来一看,便会发现等待的那位姑娘已经重新回到了我所生活的小木屋。”
“也许是因为太过寂寞,也许是因为等待已经消耗光了我的所有耐心,也许是我忍受不住他的念叨,我居然真的跟他一起下了山。之后,我们一路向东走了很久,然后我便偶然来到了这里,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里,遇见了江老板你。”
江臣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两下:“如果我说,你能来到这家书店,并非是鬼使神差,而是被人暗中推动的呢?”
小小举起自己两只砂锅般大小的拳头,握紧了。
“以前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后来我便忘记了思考这件事。”
“哦?”江臣十指交叉,支住自己的下巴,“那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打不过江老板你吧。”小小说完,又将自己的拳头放回了膝盖处。
“哈哈哈,”江臣大笑起来,“这真的是我近些年来听过的最真诚的话了。”
“这也是我近些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次。”说到这,小小忽然停顿住了,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仔细地审视了一下自己,又仔细审视了一下整个书店,然后有些不敢确信地问江臣:“其实按照我对自己的了解而言,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话,对吗?”
江臣端起茶杯,轻轻摇了摇:“难道就不能是死亡改变了你,也许它让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让你忍不住想要倾诉些什么?”
小小看着江臣,神色认真,摇了摇头:“我有我的拳头陪我,我不会寂寞。”
江臣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和你们这种纯粹的人交流沟通就是有些麻烦。”
他用手在茶杯的上方扇了扇。
热气混合着一股奇异地茶香便飘到了小小鼻尖。
小小抽动着鼻子嗅了两下,皱着眉说道:“这里面泡的似乎不止是茶?”
“你是最近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能够察觉到这一点的客人。”江臣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彼岸花。我在炒茶的时候加了点彼岸花。量不多,闻不出味道。但却刚好能够让人陷入回忆当中。同时我还添了点别的东西,能够让人忍不住想说话。”
小小闻言立刻闭紧了鼻子,不再呼吸,只是做完便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似乎有些不妥和徒劳,随后只能摇头笑道:“江老板果然好手段。”
“没办法,现在义务教育普及,所有人都是越来越会算计。要是不用点小手段,像我们这种偏门的店铺真的很难撑下来。”
对此,小小深有体会。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大圣所在时期,妖族们整日厮杀搏斗,用谋者远不如用力者多。
而到了现在,妖族们再不复以前的蛮干精神,极少只凭一身实力说话,阳谋阴谋,无所不用其极。
这使得互相之间的明争少了很多,但是暗斗却比以前翻了不知多少番。
所以小小有时候看着柳先生两鬓斑白骨瘦如柴的模样,不喜归不喜,但还是会忍不住生出几分钦佩之情。
当一个人能够将一件事情做到极处,不管是好是坏,那都是一种本事。
而能将人心算计把握得妙到毫厘,那就更由不得人不为此感到敬畏。
小小抿了抿嘴唇:“不管我的到来是天意还是人意,我都要向江老板说句谢谢。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我想要看见的英雄。所以这笔交易,不,这颗如果,我很满意。”
“荣幸之至。”
随后江臣将右手向前对着小小的心脏处伸出,一颗如同砂锅般大的黑色心脏从小小的胸膛缓缓飘出。
“这就是江老板所需之物?”小小看着那颗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的心脏,有些好奇地问道。
整个过程他没有任何感觉,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很难知道江臣从自己身上拿走了某样东西。
轻轻托着那颗跳动时发出雷鸣般轰响的心脏,江臣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同的客人产出的药自然是不同的。
其外在表现就是大小,色泽与生命力上存在的差别。
云万承的那颗药虽有拳头大小,颜色也还算纯正,但是生命力却充满着腐朽的死亡气息,算是比较差的。
大聪明的那颗药,不过手指般大小,但胜在红得漂亮,生命力也算充沛,算是中等。
至于小小这颗药。
如此大小,色泽如此纯粹,生命力如此旺盛,就是放到江臣所获得过的所有药中,也可以排在前列。
换算成药效的话,云万承那颗药,可以帮助江臣抵抗差不多一天时间的因果罪业侵蚀。
大聪明那颗药要好上一些,可以帮助江臣抵抗差不多三天时间的因果罪业侵蚀。
而小小这颗,则能帮助江臣至少一年不用担心头痛的毛病加剧。
所以江臣与小小的这笔买卖,算是大赚,值得开庆功宴的那种大赚。
“对,这就是我需要的,药,可以治我的头疼。”
小小虽然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但见江臣没有准备展开细说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