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原来你与那小狐狸的姻缘落在这桩因果之上。”
小白摇着头,感叹地说道:“说起来,你这小和尚怎么看都是一无是处,但就是这运气没得说。摊上这么个父母,连媳妇都给你提前安排好了。
我之前还奇怪呢,这小狐狸那么标致一姑娘,哪怕放在整个妖族,也是个十足的可人,随便嫁个大妖,那都得被捧在手心里。可就这么个风流人物,却偏偏瞎了眼,插在了你这坨牛粪上。真是暴殄天物啊。”
听着小白的揶揄,大愚却是笑着点了点头,“我确实运气不错。不过有一点,我却要持保留意见。鲜花插在牛粪上,肯定要比插在花瓶里开得更盛更久。”
“切!”
小白冷哼一声,没再与大愚争执。
这些个秃驴最喜欢逞口舌之争,除了那群喜欢吃冷猪头肉的穷酸,还真鲜有人能从他们身上占到口头的便宜。
……
妇人辛劳了一天,确实有些困倦,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感受到妇人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小红狐却从被窝之中探出头。
今天的月儿不是很圆,亮光也很有限。灭了灯之后,屋内便黑漆漆的一片。
不过身为一个妖族,小红狐天生就有夜视的能力,哪怕是现在,她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墙上脱落的斑驳。
泥墙是黏土混了稻草秸秆垒砌而成的,斑驳处有几根秸秆探了出来。
看着那光秃秃的秸秆,小红狐不禁发起了呆。
妇人刚才那看似无心的笑话让她的心隐隐变得躁动起来。
白月曾为她们这些小辈讲过很多人间的故事。
类型多种多样,涉及人物也非常众多。主要内容无非是英雄成长的故事,从那些故事中,小狐狸们可以感受到长老对他们给予的厚望。
不过比起那些讲述某某大妖如何从白身逆袭起家的故事,小红狐最喜欢的还是那些作为调剂的儿女情长的故事。
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比之什么争王称霸的故事要更让她感受到脸红心跳的异样感。
什么成仙做祖,又如何能与心上人一起花前月下来得令人赏心悦目?
她之所以那么强烈地想要离开青丘,到人间来,除了想要像故事里的那些大妖一样,从这片偌大的人间找寻到自己的机遇,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妖之后,回去给族人撑腰,也含着一点想在人间找寻一份合适姻缘的想法。
当然,最好的情况自然是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对象,两人夫妻同心携手振兴妖族,就像大愚和女娇那样。
不过出了青丘,她便倒霉地被一个蛮横的道士打伤,差点丢了性命,幸得妇人舍命相救,攀登悬崖峭壁采了灵药为她疗伤,她这才抱住了性命。
此后这两年时间,她一来心中多少有些忌惮,怕那道士在自己身上留了手段,再度找上门来,二来她习惯了与妇人相处的日子,在这小山村里修炼,进度好像也没满多少,还胜在一个安稳,所以她便停了下来。
这两年,她每天都过得还算充实,自然也就没什么时间想什么儿女情长的事。可现在被妇人这么一打趣,她却倒真的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她注定也能成为某个流传后世的故事的主人公的话,那按照一般的戏剧规定,妇人那个在外求学数年多的儿子必然是个风流个傥玉树临风的读书人,应该还是个修行天才,两个人一见如故,相亲相爱,携手在修行界闯下偌大名头,最后携手远去,隐世不出。
“吱呀——”
从远处的院门处传来木门的响动。
“大概是风吹得吧。”
小红狐很自然地这么想。但下一刻,她的脸色却变了。因为妇人这些年独自在家,每晚都要将院门关好才能安睡,风雨无阻,而刚才,她是亲眼看着妇人将
院门关好的。
那么长那么重的一根门栓卡住大门,单单靠风如何能吹得开?
这是家里进贼了?
小红狐眯起了眼睛。
若是一般情况,她必然早就听到了相关的动静,可偏偏她刚才走神了。
直起身子,凝神听了片刻,小红狐不禁屏住了呼吸,收起了自己的气息。
因为她居然没有察觉到后续的动静。
是人开了门压根没进来,还是来者是个高手?莫不是那个臭道士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小红狐立刻有些心慌,下意识就想悄悄遁走。
可看了一眼身侧熟睡的妇人,抬起的脚终究还是没能迈出去。
她放弃了捏好的远遁法术,替妇人掖好被褥,这才轻飘飘地跳下床,来到门缝处,朝外张望。
这一望,让她的心却是凉了半截。
院门确实大开着,可这又矮又小的庭院里一览无遗,根本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任何人来过的动静。
又是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小红狐还是没能听到任何异样的动静。
只有那些虫子,不知疲倦地在喊着热。
犹豫了一下,小红狐给自己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随后放松了筋骨,顺着狭长的门缝挤了出来,而后小心的走向院门。
地上全无脚印,门上也没有任何被触摸过的痕迹。半人高的门栓倒是倚在一旁的土墙上。
“莫非是我记差了,她没有关门?”小红狐有些纳闷。
就在她准备去关门之际,一道声音却是冷不丁从其背后响起。
“若真的有仇家上门,以你的警觉性,你怕不是早死了一千回。”
小红狐被惊得全身毛发耸立。她猛然回过头,却见低矮的茅草房房顶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身影背后拖着八条长长的尾巴,宛若牡丹盛开。
在看清这身影的形象后,小红狐不惊反喜:“长老,你怎么会在这!”
那八条尾的白色狐狸却没有笑,只是冷眼看着她说道:“看起来,这个女人对你真的很重要。”
白狐的冷漠态度让小红狐顿时有些懵:“长老……”
白狐冷冷打断了小红狐:“临行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小红狐低下头去:“记得。”
“是什么?”
“遇到任何危险,以自身生命安全为重。”
“可你在做什么?在不知道敌人深浅的情况下,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第一时间遁逃。但你呢,却为了一个区区不相干的人族而放弃了。”
小红狐试图解释:“我只是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糟……”
“你以为不会那么糟?”白狐冷笑一声,“你凭什么以为你是对的?”
“长老我……”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小红狐张了张嘴,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请长老责罚!”
“责罚?”白狐再次冷笑,“如果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的话,你现在已经死了。你能让那些人只责罚你一下,便放过你吗?”
小红狐将头埋得更低了。
“你要记住,你是狐族未来的希望,在你的肩上,承担着成千上万个族人的美好生活。你的命并不只属于你,而属于整个青丘。你必须为了青丘,而保全好自己的性命。知道吗?”
“火舞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吗?”
“真的知道了。”
“好,既然如此,便做给我看吧。”白狐忽然抬手采下一道月光,凝炼为一道三尺白练,随手一挥,将其甩落小红狐面前。
小红狐看看白练,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自家长老:“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证明你的
决心,你用这个将她杀掉吧。”
小红狐还是不太明白,一脸困惑:“谁?”
白狐冷笑不语。
小红狐忽然想到了什么,视线看向了白狐脚下。
此间院子里现在除了她与长老,便只剩下那个还在熟睡的妇人。
再想到刚才白狐听自己提起这个妇人时的表现……
白狐口中的“她”到底指谁,不言而喻。
小红狐顿时眼睛瞪大老大,不敢置信道:“长老,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不过就是杀个人而已。
我们妖族得道成仙者,哪一个不是满手血腥?”
“可她救过我的命。”
“那又如何?若你连这个障碍都克服不了,谈什么证道成仙。”
小红狐连连摇头:“不行!”
“什么不行!”
“我做不到。”
“你又忘了你自己所背负的使命了?”
“火舞一刻都不敢忘!”
“那就动手杀了她!”
小红狐不言语,只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要违抗我的话?”
小红狐还是一动不动。
“你是要让我动手?”
“不是!”
“那你便动手吧。”
白狐冷冷转过身去。
看着白狐冷漠的背影,小红狐将白练抓起,缓缓走向妇人的房门。
推开门。
黯淡地月光照进床头。
妇人换了个睡姿,由仰面正躺换成了向着墙侧躺,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被子之上。
小红狐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当初她身受重伤之际,有时夜不能寐,不住呻吟,妇人便是以这种姿势轻轻拍着她,同时哼着一些乡村俚曲,哄她入睡。
就这样站了一炷香后。
房顶的白狐终于等得不难烦了,冷冷丢下一句:“你且好自为之!”
随后身形一闪,便化作月光,遁向了远方,消失不见了。
小红狐看着手中的白练,咬了咬牙,最终将其丢出。
一离开她的手,那白练便又重新化作月光,散落一地。
……
“啧啧。”小白摇头晃脑道,“这小狐狸如此一副软心肠,一点都不像妖族,倒像是你们人族。”
大愚却是问道:“为何软心肠便是人族,硬心肠便是妖族?”
“因为……”
小白一怔。
人族软弱无能,妖族心狠手辣,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说法。
从这点来看,大愚的问题很没有水平。
可看着大愚平静的脸,小白却从其中读出了一句话。
自古以来如此,便真的对吗?
支支吾吾片刻,小白终究是没能答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