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坐在椅子上,听着渐行渐远的歌声,随意问道:“他喝得这么醉,没事吧?”
江臣重新拿起书本:“你不会真以为他需要你替他担心吧?”
青橙这才想起对方刚才介绍的身份。
显然,作为一个情报组天字一号成员,农涛并不需要她的关心。
这一点,从她待在调查局也算有一段时间,却从未听过这个情报组天字号就可以看出。
“不过也太奇怪了吧。听他的口气,他应该算是情报组里的招牌人物了,怎么表现得如此……另类?王牌情报员不都应该是那种遇到何事都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形象吗?”
“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什么是真的?”
“你今天的话多是真的。”
青橙便没说话,学着江臣的样子,安静翻着杨大伟的故事。
只是看着看着,她便皱起了眉头。
杨大伟的故事实在不太讨喜。
而翻阅到今天那段最新更新处后,她的眉头更是扭成了个川字。看着后续的空白,她忽然将脸放到书面上,侧脸看着江臣问道:“老板,我还是很好奇一件事,你是怎么救下这个农涛的?刚才他虽然反复提及,但没有具体说明,跟我讲讲呗?”
“我没救他。”
“那谁救的?”
“他自……”江臣皱起眉头,“你问这个干嘛?”
“单纯好奇。”
“提醒你一件事,在书店里做事,别想着什么救人。生意就是生意。”
“那老板究竟跟他做了一个什么买卖?怎么他就不愿意死了?”
“我只是告诉他,相比于死去,背负着罪孽活下去,更具惩罚性。”
“那他买的如果究竟是什么?”
“他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情报人员,所以我便给了他一个能力。”
“什么能力?”
“你还能想起他的名字吗?”
“他不是叫农……”话到一半,青橙忽然发现了不对,自己居然只能勉强记得一个姓了。
“我降低了他的存在感。让他很难被人记住。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他的记忆更会慢慢消失。”
“这个能力好像确实挺适合情报工作的。”青橙点点头。
这也让她更加好奇,忙问道:“那如此强大的能力,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江臣轻飘飘地回道:“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事。既然他的敌人记不住他,那他身边的熟人自然也记不住他。事实上,到了明天,你也应该就会忘了曾经有这么个人了。”
“那他家人呢?朋友呢?都记不住他?”
“从他离开书店那次起,他就已然没有了这些东西。即便是调查局局长,其实记住的不过是他的代号,活死人,而非记住了他这个人。”
青橙忽然陷入了沉默。
她曾看过一种说法:人其实一生会死去两次,第一次死去,就是肉身的死去,而第二次死去,则是被人遗忘。
按照这种说法,其实这个人就好像他的代号,已然是个活死人。
她忽然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在江臣面前表现得如此另类,如此情绪化了。
试想,一个被天地都遗忘了的人,在面对可能是这个天地间唯一一个还记住他的人时,又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淡定?
“那你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了?”
“算是吧。”
“所以,老板,请你一定一定要记住他。”
“为什么这么说?”
青橙歪着头看着天花板,有些落寞地说道:“你想,如果有一天,他来到这里,却发现你也不记得他了。那他还真的会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吗?那种感觉会有多绝望。如果是我的话,百分百会疯掉的。”
江臣看着手里的书,心思却落到了文字之外。
他忽然想起了青橙被遗忘在天地一角的遭遇。
那个时候,连青橙自己都忘了自己,那她偶尔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绝望?
他的心底不禁生出一个疑问。
如果青橙真的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是他江臣让她遭遇了那么多的痛苦与折磨,她又会怎么做呢?
下一刻,江臣来到了岁月长河之上。
他只要稍稍往下游,也就是未来的方向走两步,他就能够知道青橙会怎么做。可是那只右脚,却像是被定在了地上,抬都抬不起。
看着河面之上自己的倒影,江臣嘴角扯起一个弧度。
所以,江臣,你之所以选择不告诉她真相,其实不仅是觉得你会给继续给她带来伤害,也是在害怕吧。
你怕她知道真相后突然发现你并非是她生命的重心。
你怕她想起你后,会离开你。
你看你现在这副自私的样子,和那些你唾弃过的人,何其相像,何其丑陋?
又是一念,离开岁月长河,回到书店,江臣直直看着青橙。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想不顾一切地将青橙的记忆还给她。可是,这个念头一露头便被他死死掐住,随后按回了不见天日的心湖谷底。
青橙被江臣的眼神看得有些抗拒,但似乎又有些期待。
就好像曾经有那么个人,也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用目光将她赤裸裸的霸占。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脸:“怎么了老板?我有什么不对吗?”
恢复了平静的江臣缓缓说道:“我在想,你是否适合继续留在书店。”
青橙微微一愣,心中有些失落,但是却不愿意表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想好了吗?”
“没有。”
虽然不是最想听到的答案,但青橙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老板,如果你真的想辞退我的话,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既然能救下刚才这个农什么,那你能不能也救救杨大伟?”
“不能。”
“为什么?”
“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那就像对待农什么那样,再给杨大伟一次选择如果的机会呗?”
“我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是他自己拒绝了。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这是规矩。”
“难道就不能有例外?”
“不能。”
“即便是我也不能?”
江臣看着青橙,皱着眉头说道:“念你是初犯,我就不辞退你了。”
青橙觉得更开心了:“老板,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觉得继续扯下去,注定没个尽头,江臣放弃了与青橙对话的愚蠢举动,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又一次取得了上风,青橙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对着面前的那本生死簿,喃喃道:“我已经试过了,但是他不帮你。所以,你的人生,还是由你自己努力吧。”
……
而在距离数十公里外的枫华小区内,杨大伟看着躺在自己床上沉沉睡去的钟小丫,只觉肩上担子越发沉重。
原本从学校出来后,他是想着将她送到她母亲身边的。因为无论如何,她母亲才是她名正言顺的监护人。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该让她母亲知晓。但钟小丫对此表现得极为抗拒。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杨大伟放弃将钟小丫送回母亲身边,钟小丫则在杨大伟的监督下,将整件事情提炼准确后通知给了她母亲。
杨大伟本来是想由他当中间人,缓和钟小丫与其母亲的关系,顺便约个时间三个人好好商量一下之后的打算,但钟小丫说完事之后,就果断关机,丝毫不给杨大伟机会。
杨大伟心知这件事急不来,只好决定从长计议。
不能去母亲那里,也不能回那个男人的家,钟小丫瞬间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杨大伟想着让她去住酒店,但又觉得她一个未成年人住酒店也并非好主意。最后,还是钟小丫自己拿定了主意,到杨大伟租住的房子对付几天。
杨大伟当然不愿意,以自己是个成年男性而她是个女性,住在一起实在不方便为理想要拒绝,但却被钟小丫简单的三个字“6厘米”挡了回来。
于是两个人便结伴回到了杨大伟的出租屋。
钟小丫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睡,心力憔悴。杨大伟不过出去买个零食的功夫,原本坐在床上玩手机游戏她便已沉沉睡去。
杨大伟试着轻声叫了下钟小丫的名字,却没能叫醒她。
杨大伟对此,喜忧参半。
喜的是,钟小丫在遭受如此重大伤害之后,却对杨大伟这个成年异性无意设防,这是足够的信任。这种信任会在杨大伟帮助钟小丫的过程中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忧的是,这份信任是如此沉重,杨大伟无法容忍自己辜负掉这份信任。
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见钟小丫短时间没有醒来的迹象,杨大伟轻轻起身。他将买来的零食放到显眼的书桌上,又给钟小丫留了个信息,方才锁上房门,出去了。
关于如何帮助钟小丫,他现在只有简单的想法,却没有初步可靠的计划,所以,他想去寻求一下场外帮助。
放在平时,他肯定更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赢得这场官司。但是这个官司,他只能胜,不能输。任何可能的帮助,他都不愿意错过。
掏出手机,杨大伟翻开联系人名单,从上之下过了一遍。
书到用时方恨少。
杨大伟发现,朋友这玩意,到了遇到麻烦时,比自己读过的书还少。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表现的那么独来独往了。
犹豫再三,他在老总那个备注上停了下来。
又思来想去一会儿,杨大伟最终决定这个电话还是得打。
说实话,如果换一件没这么重要的事,杨大伟都不愿意麻烦对方,因为对方帮到自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多到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别的不说,眼下这套房子,还是对方友情价租给他的。
但事关钟小丫的往后余生,他觉得即便欠再多的人情,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