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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生存还是死亡 第一百七十九章 老年痴呆

如果如果书店 叶落为王 6098 2022-11-09 00:47

  柳先生没有回答鼠一的问题,而是摊开手掌,看着手指之上残留的半片破损鱼鳞,随后将手伸入水中。

  一阵浪花打过,浸湿了柳先生的衣袖,也将那半片破损鱼鳞从柳先生手上冲落。

  鱼鳞随着水波荡漾了片刻,落入浑浊不清的江水中,转眼消失不见。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柳先生望着潮来潮去的江面,竟一时失了神。

  过了片刻,他才将手从水中抽出,“罢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倘若怪我能让你好受些,那你便怪我吧。”

  面对柳先生的真情流露,鼠一却始终无动于衷,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冷淡说道:“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不着调的废话,那么你还是请回吧。当然,你若是放心不下我,想取我性命,也并无不可。”

  柳先生闻言摇头笑了笑,神色更加落寞:“鼠一,我们认识多久了?”

  鼠一皱着眉头,弄不明白柳先生此来见自己究竟怀着什么心思。

  他有心想走,可一想到身后沉睡不醒的画皮,终究没有敢有所动作。

  如果此时是他一个人,他有心想走,柳先生很难将他留下,大不了,他就多付出点代价。然而多了个画皮,情况又不一样了。他虽然仍然有信心能够逃走,但却没有信心从柳先生的手下护得住画皮完好无缺。

  这就是柳先生。

  他喜欢说话,也总有办法让人听见他说的话。即使鼠一不想听,也没有任何办法。

  “一千年又三个月零五天。”

  鼠一翻了一下许久未曾翻过的的那些回忆,发现时间确实如同柳先生说的这般。

  一天不差。

  这让鼠一不由自主又握紧了牵着画皮的手。

  鼠一自问自己与柳先生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没有亲密过,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然而柳先生却能清楚记得他和并不熟的自己相识的日子。

  这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觉得倍加感动,然而鼠一却只能感觉到可怕。

  人族有句玩笑话,说女人的心思往往如同一根海底之针,无法捉摸。

  鼠一觉得柳先生的心思,远比一万个人女人的心思更为复杂,也更难以捉摸。

  他想着这些事情,面上的表情自然也说不上好。

  但是柳先生对此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如同追忆着什么一样说道:“这真的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没有接触修行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妖魔鬼怪神仙修士,我觉得自己能活个七十岁就是祖上保佑了。我是真的想象不到自己居然能活这么久。可是不知不觉,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活着是件并不轻松的事,但我觉得还行,还能坚持。要说唯一一点遗憾,就是我一千年前创下聊斋时许下的宏愿,但现在都还没有实现。虽然看上去近了一些,但我又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总觉得离那个宏愿还远,也许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看到……”

  柳先生抬头看向鼠一:“你知道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吗?”

  不待鼠一做出回应,他又低下头去,捏住自己被浪花打湿的袖口,使劲拎干。

  “不好受。就好像大冬天的,你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得正舒服,却有人往里泼了一层混合着碎冰的水。那种冰寒刺骨,真的,真的是浸入到骨子里的。我的记忆尤为深刻。我年轻的时候,家境也不是很好,又要花钱读书。真的,那时候读书可费银钱了。”

  柳先生比划了个手势,脸上也显现出心疼的神色:“就那么一点点厚的书,印了不过寥寥不到一万字。放在现在,根本没人会觉得那么点东西也能叫书。尤其是现在有些写什么网文的,动辄几百甚至上千万字。这要是说给教我蒙学的那位老先生听,没准能把他吓死。”

  “不好意思,说跑题了。人啊,就不能上年纪。上了年纪也不能老回忆,不然一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跟尿尿似的。你越想使劲,就越尿不干净。”

  柳先生跑题的功夫,还讲了这么一句类似开玩笑的话。

  这在他的身上很罕见。

  反正鼠一听他讲课听了几百年时间了,还从来没见柳先生会与人开玩笑。

  他讲课的时候是会笑,但那种笑是一种含蓄中透露着严肃的笑。

  这或许与他一直讲的课程内容有关。

  从鲜血到白骨,从生命诞生到死亡。

  他在课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重量,碾压得人不敢有片刻的分心。

  “刚才说到我求学费钱。那时候为了买书和交给先生的束侑。家里点不起什么蜡烛。到了冬天,我没法看书,只能喝过了稀粥便早早睡去。稀粥很稀,提供不了什么热量。我只能尽最大努力蜷缩起身子,就跟个球差不多。唯一一床被子,才不到半斤重,盖在身上就跟什么都没有似的。我会把能找到的所有衣物都盖在被子上面。其实根本就那么两身衣服,聊胜于无罢了。我还得装作很暖和。”

  拧干了水分,柳先生又很小心地把褶皱的袖口梳理开。

  这是那个喜穿青衣的她为他缝制的最后一件衣服。要是弄坏了,他可以凭吊的东西便会又少了一件。

  “对了,你知道,那个时候睡觉,我最怕梦到什么吗?”

  “我最怕梦到先生抽我背书。那个时候的我可和现在的不同,被许多人用眼一看,就像施了定身咒一般,浑身不自在,说不出话。我那先生又是个急脾气,一见人这样背不上书,便会用二指宽的戒尺打人手心。很疼。一疼我就会醒,而醒过来后再想睡去,就很难了。那种浸入骨子里的冷,仿佛能把人双手双脚都生生冻掉。”

  这里的柳先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说话时没有了往日讲课时的睿智与神采飞扬,反而充满了老朽之人将死之时的浑浑噩噩。

  讲了很多话,却又仿佛什么都没讲。

  鼠一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也没能听出什么言外之意,又看出柳先生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直接呛声道:“你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

  其实这不过是他的随口一言,然而却仿佛戳中了柳先生的某个要害。

  柳先生呆立住,双眼失神,因为常年累月讲课太多而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给人一种他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虚弱感觉。

  鼠一是多么希望此刻的这种感觉是真的。事实上,如果不是手里握着画皮的手,他甚至想要再出手尝试一下。

  不过他也知道,这也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一尾约一尺长的青鱼不知为何跃出了水面,扑通一声,又落回水里消失不见。

  但其弄出的动静却惊醒了仿佛要死去一般的柳先生。

  含蓄又不失严肃的笑容重新回到那张瘦削的脸上。一双浑浊的双瞳里也重新亮起名为智慧的光芒。

  “谢谢。”柳先生挺直了腰杆,“谢谢你刚才没有趁机对我出手。”

  鼠一扯起嘴角,发出轻蔑的“呵呵”声。

  以前的他并没有这种笑的习惯。是在认识画皮之后,他见的多了,才潜移默化的时候学来了。

  最开始,鼠一还挺抗拒自己的这种笑法。但此刻面对柳先生,他忽然觉得这种笑法在此时真的是太合时宜了。

  “如果我说,你刚才动手的话,没准就得手了,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鼠一嘴角依旧扬起。

  “编,你再继续编。我要是信你半个字,我就改名跟你姓柳。”

  柳先生同样呵呵一笑,也不再解释什么:“在我还是个纯粹的读书人的时候,其实我还真想过自己得老年痴呆。那样就什么都不必听,什么都不必看,什么都不必想,也什么都不必做。每天只忙着吃喝拉撒。当然,我们有个比较文雅的说法,叫难得糊涂。”

  “什么都不必看,什么都不必听,什么都不必管,什么都不必做。”

  “这样的生活光是想想都觉得让人向往。”

  鼠一扭头头看了眼一旁安静立着的画皮。

  “在她醒来之前,她所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吧。那好像也不算太坏?”

  收回视线,鼠一瞥了一眼柳先生开口挑衅道:“纯粹的读书人?那你现在是什么?不纯粹的读书人?还是纯粹的人妖?”

  人妖这个时髦词汇,不必多说,也是鼠一从画皮处学来的。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从你这里学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了吗?”

  鼠一笑笑,没有呵呵。

  一阵浪潮路过他们脚下,因为处于沉睡的缘故,画皮的身子往浪去的方向倾斜了一些。鼠一用力将之扶稳。一不小心扶过了头,画皮的身子又往另外一个方向倒去。最后鼠一只能动用灵力托起画皮,不再让她随波逐流。

  “你今天的话为何总是这般尖锐?是以前的形象都是你的伪装?还是你只是单纯的想要激怒我,好从中获得更大的生机?”柳先生摇着头说道。

  “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单纯想看看你生气的狼狈样子。”鼠一眯起双眼。

  “那恐怕让你失望了。很多年前,我就把这一辈子的愤怒都给提前用光了。现在的我已经忘了什么叫愤怒。”

  “呵呵,我都不知该夸老天开眼,还是该骂他不开眼。”

  “说老天开眼是因为他让我柳某人曾经无比愤恨?说他不开眼是因为他让我柳某人可以一直保持冷静?”

  “不然呢?难道我还是在夸你。你说你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今天要跑来我面前装傻?”

  “因为我现在再不装,以后就都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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