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响亮的起哄声中,方珏没有让兴奋的观众们久等,很快便重新收拾好了心情,轻轻抹了两下眼角后,然后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左手,缓缓伸向了周乾。
只是相比较起方珏的自然,全新的周乾就显得没那么从容了。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缘故,他明显有些手抖,第一次居然没能将戒指戴到方珏手上,引得围观群众一片笑声。
但好在,他及时调整了过来。
第二次的尝试成功了。
金色的戒指被缓缓套上了纤细的手指,不大不小,严丝合缝,就好像为这根无名指量身订造的一般。
对于大部分的女人来说,这都是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至少说之一。
方珏也不能免俗。
似乎是为了分享此刻这份心中的喜悦,她忍不住将左手举高至头顶,五指分开。
金色的指环在白皙手指的映衬与红月的照耀下,显得越发烨烨生辉。
短暂的安静过后,广场上爆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掌声。
整个广场的乌鸦似乎都被这阵热烈的掌声给震撼到了,尽数振翅腾飞,在广场上空盘旋飞舞,摆出了“周乾”与“方珏”这两个名字。
而在两个名字之间,它们还皆为贴心地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向日葵形状的笑脸。
如此欢喜的景象,不光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周羊羽看得心情激荡,就连范无救看得也有些动容。
出于歉疚的缘故,他对周乾方珏这对苦命鸳鸯一直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关注。这也让他比围观的旁人更知道这对情侣能走到这一步究竟有多不容易。
周乾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他生而为人的感情。
所以方珏想要重新取得与周乾的亲密关系,并无捷径可走,甚至比生前更加困难。
因为周乾虽然忘记了一切,但他毕竟曾活过,终究和白纸一片的孩子不一样。
加之被杀的缘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出于生命的本能,周乾始终对这个世界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也将自己的心死死困锁住。
让这样的周乾一点点打开心扉,难度可想而知。
但方珏还是做到了。
而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也分享给身边的周羊羽知道。
于是他不禁感叹道:“你父亲虽然对你们还留有执念,但那只是残存的一点本能而已。事实上,他并不认识你母亲。而你母亲需要做的,也不仅仅是重新和你父亲谈一场恋爱。在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之后,你的父亲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周乾,所有的习惯秉性全部被清空。而且囿于他现在这副容貌的影响,他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异样眼光中,内心更是敏感脆弱。
当初他能顺利进入到你母亲开的花店工作,还是我们阴司用的帮扶特困人员的渠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对你母亲还是保持了相当高的戒备的。但经过一点一滴的日常相处,你母亲用自己的耐心与善良一点点地磨掉了包裹着你父亲内心的那层坚硬的外壳。用了好几年时间,她帮助你父亲重新习得一个成人正常生活与别人交流的能力,也顺利地让他喜欢上了你的母亲。但因为自卑于自己现在的样貌与处境,他却一直将这份喜欢掩藏在内心深处,不敢有丝毫流露。而眼下这场表白,也是周围街坊们实在看不下去,硬赶着他弄出来的。”
范无救说的很简单,但周羊羽完全能够想到这过程中的难处。
“你一直在关注他们?”
“是啊。毕竟是我害得你母亲到了这里。她一个人在这里又无依无靠的。我给你母亲留了话,要是遇到难事可以来未央宫找我。不过你母亲显得很坚强,除了当初开花店要租房子的时候找我当个参谋之外,后来便一次没有找过我。”
周羊羽并不意外这一点。
在人间的时候,方珏就从不是周乾的附庸。
就连周乾自己也曾说过,哪怕方珏没有遇上他,那她说不定能发展的比现在还要好。
之所以方珏成为董事长夫人,只是为了周乾做的取舍而已。
不然的话,那可能就是周乾被称为董事长先生了。
而此刻,这个一贯坚强独立的女人,正用自己纤细却有力的手,将单膝跪着的周乾从地面上拉了起来,宛如拉起一个溺水的人。
周羊羽忽然想到自己该怎么样向范无救提出条件了。
他转过头看向了范无救。
范无救察觉到了周羊羽有话想对自己说,直接说道:“周老弟有话但说无妨。”
“范老哥刚才说,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提?”
“只要不违反我的原则即可。”
“既然如此,那眼下我还真有件事想拜托老哥你。”
范无救微微欠身:“请老弟直言。老哥必当竭尽所能。”
“既然你此番是为向我道歉,还说我是受害者。那么……我正式接受你此番的道歉。并且,作为受害者,我决定赦免你的罪责。”
在血色满月的见证下,周羊羽居高临下,宛若旧时代的君王一般,对着范无救缓缓伸出了手,手背在上。
“而我此番对你提出的要求便是,你必须接受我的赦免,不许讨价还价。”
周羊羽的声音并不大,刚一出口,便被淹没在周围热烈的欢呼声中,但这并不影响到范无救能够听见。不过虽然听清了周羊羽的话,但范无救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岔了。
他微微皱眉道:“我并没有跟你开玩笑。”
周羊羽神色不改,也没有收回手:“我也没有开玩笑。”
“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吗?”
“阴司的一把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我的一个承诺,如果放到修行界去,价值几何吗?”
周羊羽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一定贵的超乎我的想象。此前有个人曾经找过我,希望通过我的渠道请我爸吃饭。为此,他开价两千万。他那个人特实在,带的现金,装了整整一面包车。车门一拉开,嚯,满眼的红钞票。
说实话,虽然我爸妈对我一向挺大方,但我还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我当时都看傻眼了,差点要答应。可一想起这事要去求我爸,我当时就改口找他要了四千万。
我的本意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早就知道面子这东西值钱。但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有人单单一个赏脸吃饭的面子,就能值四千万。而范老哥你比起我爸的身份,应该只高不低。由此可知,你的这个承诺的价值。”
“你知道还要这么做吗?”
“对。”周羊羽干脆利落地点了下头,就好像他挥霍的不是一个价值千金的承诺,而只是在路上送出了一张应急的餐巾纸而已。
范无救睁着一双圆目,沉默地盯了周羊羽半分钟,见其没有改变心意的想法,这才终于没忍住,哈哈笑着,接住了周羊羽伸出的手。
“我想问一下,按规矩,我是不是该亲吻一下你的手背?”
看着范无救那张有几分凶神恶煞的脸以及有些肥厚的暗红色嘴唇,周羊羽忍不住想了一下那样的画面,但旋即就摇了下头。
那画面太美,他不忍看。
他连忙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范无救似乎早有准备,将他的手抓的很紧。他试了两下,都没能挣开,只能讪笑道:“这不过是个形式。既然老哥已经接受了我的要求,那就没有必要再进行这样的流程了。真的。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我就是怕老哥你晚上回去做噩梦。”
让你小子摆谱,还赦免我?当初府君请我走马上任当实习勾魂使者的时候,态度都没这么嚣张过。
范无救旋即正色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当真了。从今之后,我和你两不相欠。”
周羊羽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然后拘谨地看着范无救紧握着自己的手。
好像余着范无救的一个承诺,要比被范无救亲吻一下手背更为可怕似的。
这让范无救都有些无语,不禁怀疑起自己这个黑无常的牌面了。
事实上,其实不光周羊羽不舒服,他心里其实也是膈应的不行。他也害怕万一周羊羽脑抽了,真让他来个吻手礼,那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好在周羊羽不是王苏州那个贱人。
范无救敢肯定,要是自己对王苏州使出这一招,那小子绝对会顺梯子向上爬,非要让他亲吻一下自己的手背不可。
他表面不动声色,淡定地松开周羊羽的手。
“话说回来,那人找你请你爸吃饭的事有什么后续吗?要是我的话,就把这四千万挣着就是了。白送的钱不捡白不捡。”
要是我有老哥这身份地位,这钱我也想要。
不过话说回来,我要真有范老哥的身份地位,那四千万还算事吗?
周羊羽摇头笑道:“我当时就是个大一新生,18岁,刚成年,胆子不小,但也不大,本事更是平平无奇。不过我只知道一件事,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所以虽然很眼红那四千万,但我还是没敢要。后来我听说,那人走我的路子没走通后,不死心,又试图找别的路子请我爸吃饭,不过还是没走成。我爸觉得那小子心术不正,不是个正经生意人。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那小子又用这四千万,拍到了一个外国股神的慈善晚宴,借此声名大噪,而他也适时炒了一波区块链、虚拟货币什么的,我也不太懂。反正他在国内割了一大波韭菜,然后跑国外潇洒去了,估计这辈子是不敢回来了。”
范无救听到这里便顿时没了兴趣。
左右就是个骗子罢了。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见过太多这样的骗子了。
也正是这样的骗子太多,才更彰显得周乾这样堂堂正正做生意的商人的可贵。
这也是他费尽心思也要帮周乾化解心中执念的根本原因所在。
阴司到底该往什么方向发展,范无救自问没那个本事弄清楚,到现在也都是一团雾水,不然也不会决定讨巧支持梦之国,准备事后抄作业了。
但他很清楚,不管阴司往何处走,有一点宗旨是不会变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总不能让这些好人做了好事,却真的连个好下场都落不到不是?
要真是这样,那他范无救当这个阴司之主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找个路边卖红薯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