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一白狐狸的话对到这里,小白已然猜出了事实的八成。
这结果让他也不禁眯眼笑道:“原来还真是碰瓷啊。”
“说是碰瓷,其实还挺准确的。”大愚点头。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想要杀人,呵呵,我收回刚才的话。这只小狐狸骨子里确实还是流着妖族的血。这才有我们妖族的风范。
不过我很好奇,既然她为了独自霸占你的母亲,都准备杀你了事了,你们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合着你个小和尚也是‘有了媳妇便忘了娘,的那种人?非要爱上一个宿仇来像世人展现爱的无限可能?”
大愚双手合十:“这世上哪有人会不犯错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所以,其实你也支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
“小白前辈不会不懂辩证分析的道理吧。任何的结论都不可能完美适用所有场景,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
手握屠刀的人不一定便是罪恶满盈的恶人。而如果一个人在铸成大错之前,提前收手,并且心甘情愿地做出补偿,那我们又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就好比踏雪,她虽想杀我,但最终却也没有得手不是?而且她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是单纯地为恶,而是受到了一些错误思想的诱导。在这种时候,引导她走上正途,不比简单的杀了她更有价值吗?”
小白知道自己讲道理是注定讲不过大愚的,当即冷笑道:“无所谓了,反正如今你们人族强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明是偏私,却非要说得自己大公无私。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啧啧。”
大愚并不理会小白的嘲讽,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积雪。
“小白前辈应该听过,儒家有‘性善论,和‘性恶论,之争。”
小白不明白大愚为何提起这个,只是淡淡问道:“那你呢,你是哪一派?”
大愚摇头:“我哪一派都不是。”
小白摇头晃脑:“我懂,你是骑墙派。哪派强大你信哪派。”
大愚并未反驳,只是笑了笑,一手一个,从小白身前的果盘中取出一瓣西瓜和一个橘子,随后轻轻一捏,西瓜和橘子便瞬间化作粘稠的液体,从他指缝流淌了下去。
一滩红色,一滩黄色,在雪白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惹眼。
“在我看来,人就像这白雪,刚生下来便是雪白一片,无有善恶,无有美丑,它的特性会表现出你为其涂抹上的颜色。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种呈现出来的颜色有时并非出自雪的本意。”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明白了这点,能够让你更客观地认识和珍惜自己所爱的人罢了。”
“所以你对踏雪的认识很客观喽?”
大愚点头。
“那我倒要听听,你和她为何会彼此相爱?她图你什么?你又看上了她哪一点?”
大愚苦笑道:“小白前辈这个问题倒是问住我了。我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想了一下,忽然抬头看了小白一眼:“在回答的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前辈两个问题。你是有妻子的对吧,还与之生了孩子?那么,你为何会选择对方呢?我想世间的爱,大抵是差不多的形状。我为何爱她,和你爱你的妻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相似的。”
但让大愚有些意外的是,面对他的问题,小白只是打了个哈欠:“你说的没错,我是有妻子,也有孩子,但谁告诉你,我爱她了?”
大愚一愣。这倒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以他对小白这些年的认识来说,若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小白的话,那便是骄傲,甚至说是傲慢都不为过。
大概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臭味相投,小白才与地位修为悬殊至极的王苏州成为一对“忘年交”。
可
如此一个高傲的小白,又怎么会娶一个他不爱的人?
大愚想不出来,天地间还有什么能够逼迫得高傲的小白也能低下他那高昂的头颅?
不自由,毋宁死。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一句听起来有几分快意与唏嘘的传言而已。
但对小白来说,恐怕却是活着的唯一一口精神气。
“那我倒是有些不解了,以前辈这样眼睛长在头顶的性格,如果你不爱她,又为何会迎娶她,并与之生子?”
小白撇了撇嘴角,眼眶竟真的上移,长到了头顶:“我与她婚嫁生子的原因很简单,我是天狗一族最后一只雄性适龄天狗,而她是天狗一族最后一只雌性适龄天狗。我不娶她娶谁?难道眼睁睁看着天狗一族的纯粹血统就此断绝?”
大愚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抱歉。”
“抱歉那就不必了。我本身就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只是迫于无奈罢了。那么一个蠢女人,比我大了几十岁,修为却低得可怜。怎么配得上天才的我?死了倒也干净。活着反而影响我证道飞升。”
真的是这样吗?
大愚看着小白“眼高于顶”的模样,没来与由想起王苏州曾发过的一条朋友圈动态。
“想哭的时候便倒立,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大愚不知道小白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他也不敢问。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两个久治不愈的暗疮。
你自己去扣,没什么所谓。但若是被被人碰到,那是真的会炸毛的。
而他现在正借着小白的术法回到了过去,若是小白炸毛之下,将他丢在此处,一走了之,他想要回去,又是一件难事。
大愚倒不是担心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无非就是花点时间的事。
但今天是他平生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收徒的日子,错过了良辰,终究不美。
他摇了摇头:“还是说回踏雪,前辈你是不了解她,所以对我会看上她这件事表示不解,但若是你真正的了解了她,你就会发现,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我和她的相遇,就像是阳光倾落的地方便有影子一样,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大愚的语气也是极其的理所当然。
“要想了解透彻踏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不得不先了解青丘。
而青丘这个地方……”
大愚轻轻摇了摇头:“据说有一段时间,你们妖族中有很多群体都很羡慕青丘,甚至是嫉妒青丘的超然独立,但这话对踏雪他们来说,简直是种莫大的讽刺。
因为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我曾经认识一个弃医从文的郎中,他曾有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青丘的独立于世外,就和现在梦之国外面的那些所谓中立国一样,不过是个卑劣而可笑的谎言而已,自欺,也欺人。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赤裸裸的逃避罢了。而逃避,或许能够获得一时的欢愉与美满,但这终究像是梦一样,终有醒来的一日。说的诛心一点,青丘的隔绝人世其实更接近于闭关锁国。而这么做会有何下场,梦之国近代被炮火轰开的国门已然说明了一切。
而狐族,在逃避了一千多年后,其实已经发现了一点端倪——在与人间隔绝以后,尽管狐族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但狐族的前景却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整整一千多年,青丘没有出现一个九尾天狐。这对于狐族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没有强大的实力做支撑,狐族执掌青丘,就好像一个孩童拿着一颗夜明珠招摇过市,随时可能又倾覆之险。
白月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就是明证。
她以及围绕在她周围的那一小撮狐族很清楚,九尾狐族要
想长盛不衰,就不能只蜷缩在这一块弹丸之地,必须重新回到人间。
而为了这个目标,踏雪的父母便在踏雪还年幼时便离开了青丘,结果一去不返。
他们离开人世的时候,踏雪还很小,对其也没什么感觉。她只是记得,这两个人是为了给妲己赎罪而死掉的。但有些东西,其实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会被压抑,会被遮掩,但却不会消失。
踏雪只是将对父母的那种感情一直掩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罢了。
而我娘的出现,就好像一道阳光照了进去,让她潜藏在心底的东西暴露了出来,给了她一个特别的感情宣泄口。从这点来说,踏雪想要独占我娘的心情就可以理解了。世界上有多少人真的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父母?反正我不太愿意。
踏雪也是一样。
她不愿意与我分享我娘,甚至觉得我的出现会成为她和我娘之间的绊脚石,所以她想要搬开我。但问题在于,按照你们妖族一贯的思维,也就是白月刚才所说的那样——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拿,去争去偷去抢去要便好了,完全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
但和我娘相处的时间里,踏雪却潜移默化地也受到了我娘的影响。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样做不好。她也担心这事有朝一日会败露。她害怕我娘会因此讨厌她恨她疏远她。所以,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她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她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按照她后来告诉我的,她当时是计划好了,一旦我在后来对她‘图谋不轨,或者哪怕仅仅是‘见死不救,,那我便不是好人,不配做我娘的儿子,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小白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踏雪找的这个自欺欺人的借口还算不错。
若是遇到一般人,还真就被她算计到了。
可谁能料道,她遇见的偏偏是大愚这个傻子。
这到底是该说她倒霉,还是该说她幸运呢?
小白觉得应该说她傻。
这事换做他来做,大愚早不知道死几千回了。
不过区区一条人命罢了,难道还能比自己的终生幸福大事还重要?
愚蠢!
看着小白不以为然的表情,大愚却是轻声笑了笑:“这么一说,小白前辈大概应该能够了解我喜欢她什么了。
一个人生长在阳光下,心向光明,这没什么好说的,理所当然之事,但一个人久居幽暗之所,却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叫人如何不见之心生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