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臣的描述,吴余庆摸着自己肥胖而油腻的下巴,遗憾地叹了口气。
别的好处暂且不说,原来我差一点就可以靠脸吃饭吗?
如果真是那样,家里那个黄脸婆还敢趾高气昂地在我面前提她曾经的初恋对象么?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可惜了。
“江爷爷,难道受到你的赐福,就没有一点坏处?”
江臣用手指在桌子之上轻轻点了一下:“如果硬要说缺点,那就是这一切都会如同馅饼一样自动落到你的头上,你这一生都不会明白挑战和挫折是什么滋味。”
这缺点还真够让人难受的。
吴余庆忍不住砸吧了两下嘴巴,而后好奇问道:“那江爷爷,做出这样的赐福对你来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嘛?”
“不。赐福你很容易。只是取个名字的事。相反的,对我而言,给你取名字却不赐福你比较难。所以我才受了一点小小的反噬。从这点来说,你其实不仅不该感谢我,甚至应该因此恨我才是。”
江臣分析得有理有据,吴余庆却越听越不对劲。
哪有人会像江臣这样,就喜欢揭露自己错误的?
他狐疑地看着江臣:“江爷爷,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在给我下套?”
江臣对此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能开店至今,靠的无非是诚信二字罢了。只要客人有问题,我都会如实作答。”
吴余庆用掌心摩擦着自己的下巴:“那我能问一下,江爷爷你为什么要放弃对我的祝福?按照你的说法,明明那样对你对我似乎都有利才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为什么?
江臣端起茶杯,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笑了笑。
真实的答案其实是一时心血来潮。
而至于为什么会心血来潮?
他摇晃起茶杯,看着自己的脸在茶汤里随波浮沉:“因为我觉得你既然有了这样一个父亲,那已然是件很幸运的事了。至于有没有这些,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样吗?”
说实话,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吴余庆的意料,但细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至少吴余庆没有感觉到如何愤怒。
他转头看了眼父亲消失的那个街角,愣了片刻,又点了下头:“其实刚才听你说那么多,说不介意那是假的。毕竟谁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顺风顺水一点。但如果原因是这个的话,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顺便的,我还是想谢谢你,江爷爷。”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和我印象中有些许差别的他们。”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说到这里,吴余庆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至少让我知道,我这些年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也让我更有信心,在剩下的一小截人生里,不至于走错路。”
也就是在吴余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忽然觉得眼前一暗,随之生出一点轻微的眩晕感,让他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而等眩晕感消失,他再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那座陌生又古老的梧桐市已经消失在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那座他更熟悉的现代化城市。
高耸的建筑,宽敞的街道,以及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
他又回到了3019年的梧桐市。
所有的事物在他眼前短暂地静止了片刻,随后仿佛时间之神拨弄起了他手腕上佩戴的机械表的发条一般,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
行人迈出脚步,车辆向前行驶,整个世界又重新开始了喧闹。
吴余庆忽然想起了那句很流行的佛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
还没等他低声念完,裤兜里便传来一连串的震动与提示音。
吴余庆只好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掏出手机一看。
果不其然,全是家里那位黄脸婆的未接来电提醒。
这也算是他老婆与众不同的地方了。
一般人打不通电话,都会稍等一会儿再打。
但他老婆则不然,习惯于一直打,打到吴余庆接为止。
而且对别人,包括他们的宝贝儿子都不这样,就对他吴余庆一个人是这样。
吴余庆一开始很烦这件事。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到了老婆和儿子的聊天,知道了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就对此听之任之了。
原来他老婆是从一部家庭伦理剧中得到的灵感。
那剧中的一对老夫妻原本恩爱异常,生活美满。可有一天老公夜里摔倒在了路上,因为黑灯瞎火的,一直没人发现,最后失血过多而亡。后来经过警方调查才发现,其实有不少人当时从他身旁经过。而如果老婆不是只打了一次电话就挂了的话,也许别人就会根据手机铃声发现他的存在,他也可能因此得救。
这老太婆,肯定又盼着我出意外呢。
叹了口气,吴余庆将手机通话音量调低几格,然后打了过去。
电话立刻接通,并且立刻传来他听了近三十年的尖锐女声。
“吴余庆,你死哪去了?就让你整理个东西,把人都整没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了。”
“什么马上?你给我现在立刻就回来,听到没有?不然等你回来有你好受的。”
“知道了知道了。”
花了一分多钟时间,吴余庆才哄得对面挂了电话。
看着天上越来越高的太阳,他用手背擦了擦微微冒汗地额头:“江爷爷,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是不知道,这家里离了我是一刻都不行。改天我蒸点桂花糕,再来看你。”
江臣指着之前倒给吴余庆的茶:“先喝了这杯茶再走吧。”
吴余庆看了眼红褐色的茶汤,面露难色:“还是别了,江爷爷,我从小就不爱喝这玩意。”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江臣又说了一遍:“喝吧。”
“还是……”
吴余庆还想再拒绝,可见江臣一直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走到柜台跟前,端起茶杯,闻了闻,发现除了茶香,似乎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他浅浅尝了一口,顿时被苦得皱起了眉头:“江爷爷,你这到底是茶还是药?怎么这么苦?”
“既是茶,也是药。”
“可我既不渴,也没病,你非让我喝这玩意干什么?”
“梧桐市最近有些不太平。喝了能省你一点麻烦。”
不太平?
吴余庆一脸疑惑地看着江臣。
这个说法对他而言确实有些陌生。
他出生的时候,年幼的梦之国就已经将周边几个不安分的邻居都打得安分守己。
更别提现在这个年轻体壮的梦之国。
如果不是跟别国打仗,那能有谁有本事让梧桐市变得不太平?
莫非是……
吴余庆心中有了一点猜测,小心地试探道:“难不成是调查局要与那些……在梧桐市开战了?”
“不至于。”
“那倒也是。”吴余庆点点头。
他不觉得现在能有什么组织或个人能阻挡下梦之国前进的脚步。
而且如果打起来,喝药有什么用?又不是生疫病……
吴余庆的心陡然一沉。
他忽然想起来他前两天见到单医生的时候,对方似乎提醒他现在是季节交替的时候,正是流感多发季节。
要知道,他认识单医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提醒。
而单医生的话和江臣如今的话一结合,就不像是单纯的巧合了。
“江爷爷,不会是……”
没等他的问题问出口,江臣就淡淡打断了他:“你今天的问题已经够多了。而且有些问题,也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吴余庆也就没再问什么。
想想也是,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他吴余庆也就一个普通的个体经营户,操那么多心干嘛?做好本分工作,不给国家人民添乱,这才是他最先该做的。
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有专业人士去解决。
更何况,这里还有江臣坐镇。要真出了事,难道江臣还会袖手不管?
将那些问题抛至脑后,他端起茶杯,正想放到嘴边,却忽然想起了刚才的电话,嘿嘿笑着问江臣:“江爷爷,这茶的量我一人喝是不是有些多?”
江臣当然知道吴余庆想说什么,但他却装作不知道一样,淡淡回道:“这是一人份的量。只够一个人喝。”
这个答案让吴余庆有些失望,微胖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这样啊。”
随后,他几次抬头看向江臣,想开口再讨要两杯茶,可最后都没有鼓起勇气。
说到底,江臣并不欠他什么。与此相反,江臣一直对他家祖孙三代,都说得上很照顾。他又哪来的颜面再讨要什么?
吴余庆的小动作,江臣当然看见了。但他只是淡定地喝着自己的茶。他还想看一看,吴余庆这下又会怎么做。
傻站了一会儿,吴若水决定还是听从父亲一贯的教诲。
做人要知足常乐。
他已经得到了一杯茶。
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上很多了,又何必再去贪恋下一杯?
想到这里,他笑着看向江臣:“江爷爷,你能不能借我个杯子,不,空的矿泉水瓶子就行。”
“你要那做什么?”
吴若水低头看向手中捧起的茶杯。
茶水已经凉了,让他的心也因此平静了几分。
他不知道江臣所说的不太平预示着怎样的危险,也无法针对性地做些什么去解决那个危险。
但幸运的是,作为堂堂一家之主,他可以选择由谁去直面这个未知的风险。
所以他很舒心地笑了,脸上的肥肉将眼睛挤成了两条小缝。
“我想把它带回去。我和儿子的身子骨都算硬朗,要是有什么小病小灾也许能自己扛过去。但是我老婆不行,生了儿子之后,一直大小毛病不断的。我想将这杯茶留给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