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自从成为律师界小有名气的存在后,范坚强就再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两个比自己小的男人面前哭出来。
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杀了他更让他感觉到羞耻。
但一想到这么做或许能够挽回他曾经营造出的大好局面,范坚强又觉得眼下这一切又都可以接受了,甚至恨不得哭得更悲惨一些。
面对杨大伟这样的热血年轻人,一滴眼泪也许胜过千言万语。
只要能让他重新做回之前的那个潇洒利落的人上人,别说只是在别人面前痛哭一场,就是更过分一点,让他将自己的屁股卖给眼前这两人,又有什么问题?
不过范坚强终究没敢真的嚎啕大哭,一方面,他是真的拉不下这个脸,另一方面,凡事过犹不及。
他虽然看不上眼前的这两个自命清高的师弟,平素里也将这两人视为无可救药的傻子,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将对方当做两个傻子。
且不说杨大伟,就是那个现在身价比他还高的丁然,就绝不是他可以轻视的。
一想到这,范坚强又是心中一阵酸楚。
老天何其不公。
他如今五十有二,钻营了二十多年,把自己曾经的一腔热血与满腹道德卖了个干干净净,平日里与人虚与委蛇,推杯换盏,不知喝吐了多少次,才勉强挣下名下这不足一个亿的资产。
但这个丁然,实际水平还不如他,可就靠一手溜须拍马,哄得那个老东西高兴。老东西高兴之下,给丁然带去了很多贵人,使得对方不过才十几年时间,就如同踩了狗屎一般,弄出了现在价值几个亿的正气律师事务所。
活该那个偏心的老东西死得早!
心中的怒火越积越高,但范坚强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因为他很清楚,事已至此,眼下他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封神集团不会接受一个背负着恶劣丑闻的法律顾问。
所以只要他不背负丑闻,更具体一点的说,只要这个丑闻在他拿到那颗长生丹之前不被曝出来,就都没有问题。
而等他拿到长生丹后,做不做封神集团的法律顾问,其实就没那么重要了。
以他的能力,到哪里还能没有一碗饭吃?
至于他被切掉的那个器官。
范坚强虽然担心,却也不是那么的担心。
在封神国际规划处的蓝图里,除了长生丹之外,美容养颜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版块。
而这些美容养颜的项目中,断肢重生也是一项不可或缺的服务。
想象一下,一个失去了某些躯体的人,一旦获得能够坐回正常人的机会,那他们会宁愿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绝对是比普通的美白瘦身更能够让人疯狂的一项生意。
封神集团会放过这样赚钱的项目吗?
当然不会。
而根据范坚强了解到的消息,这断肢重生的技术难度,其实是比不上长生丹的。
毕竟让人长生,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都是一件标准的逆天改命的事情。
而如果到时候,他都能从封神集团手中拿到长生丹了,那做个断肢重生的手术岂不只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
到了那时候,他仍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眼下这些耻辱,就当做是他通向成功的最后一块垫脚石而已。
就如同当年的太史公,若没有遭受那一份屈辱的磨砺,恐怕还真不一定能写出流传千古的《史记》。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范坚强就不能让自己成为近期内新闻中的反面人物。
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拿下钟小丫母女。
钱没了,他可以再挣。
但要错过眼下封神集团的顺风车,那他恐怕就再也没有第二次同样的机会了。
看着捂着脸小声抽
泣的范坚强,杨大伟一时也有些错愕。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这莫不是古人说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他试图从范坚强的脸上找出一丝表演的痕迹,但可惜的是,无论是范坚强的动作还是声音都真实得让他找不到一丝破绽。
杨大伟有些心软,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危险,可看着一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失声哭出来,这让他很难不为所动。
他有些手足无措,抬头看了眼丁然,却发现自己这个老板兼师兄也是皱着眉头看着范坚强。
很显然,丁然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杨大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际,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随后他便发现丁然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拿出一看,却是丁然给他发了一条信微消息。
“哭是真的,但为何而哭,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杨大伟恍然。
这或许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遭遇此前种种,范坚强有感而发,失声哭出来,似乎并不奇怪。但要说范坚强真的是感到悔过而哭,却是没那么容易让人信服。
他在心中默默感叹一句:“师兄果然是师兄,能变成如今这大老板,不是没有缘由的。”
而他也不禁庆幸,同意让丁然跟他一起来算是走对了。
不然今天若真是他一个人来,恐怕会有很大的可能受到范坚强的蒙骗。
得了丁然的提醒,杨大伟心中有了底,再看向范坚强时,眼神中也没了刚才的怜悯。不过他也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而是将之小心地藏在心底。
无论他如何看不上范坚强,此刻他确实有求于人。
范坚强终究不太适应哭这种事,哭了没两声,见丁杨二人不为所动,一点也没有想要过来劝他的意思,便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笑道:“见笑了。”
丁然二人不置一词。
范坚强深吸了口气:“其实我所求的东西很简单。自从那夜之后,来到这医院的病床上,我就再没有好好睡过觉。一闭眼,便是前半生所犯下的种种罪过。内疚、悔恨、自责,这些情绪就如同如同一窝窝蚂蚁,在我浑身上下到处攀爬。
我不想以后的后半生都在这样无尽的悔恨之中度过。我只能尽力做些事来弥补一些。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太相信……”
杨大伟终于没忍住,打断了范坚强:“既然范先生知道这话的可信度不高,那为何不说点能让我们相信的话来。”
要是任由范坚强这么说下去,天知道什么时候是头。而且这话听着着实让杨大伟犯恶心。
经这么一打岔,范坚强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小小的病房内,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看到这个情景,杨大伟也是轻声叹了口气。
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大概率无功而返的准备。
他摇摇头,看向丁然:“既然范先生不想表现诚意,那我们再谈下去似乎也只是徒劳。师兄,我们还是走吧。”
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等等。”范坚强忽然叫住了二人。
杨大伟看向范坚强:“范先生还有什么话想说?”
“杨律师说我什么都可以接受,但说我没有诚意,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范坚强艰难地俯下身子,从床头柜的抽屉中拿出一摞文件,递向杨大伟。
杨大伟接过一看,发现是几份财产捐赠合同,而这几份合同捐赠的对象一栏,赫然写着他杨大伟的名字。他眯着眼看向范坚强:“范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律师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我刚才说愿意将我的百分之九十的财产作为补偿,送给钟小丫母女俩,但实际上,
我是准备净身离开梧桐市的。而这剩下的百分之十的财产,大约价值一千万的东西,我愿意无条件捐赠给杨律师。你拿去后,是自用也好,扔掉也好,又或者转交给钟小丫母女,都随意。
我只希望杨律师能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你们拿了钱之后,能够放我这个可怜人一条生路,此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互不干扰。当然,我也不希望以后还会有人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所以可能要麻烦几位与我签订一个合同。”
杨大伟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几份合同,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作为一名专业的律师,刚才虽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但也可以确认,手中的合同的内容与范坚强所说基本一致,也不存在什么陷阱。只要杨大伟与对方签了这几份合同,就能够拿到范坚强允诺的那些财产。至于到底有没有一千万,杨大伟不清楚,但他的倾向是有。范坚强既然都说出这种话了,应该也不至于非要编织这种非常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从这点来说,范坚强此番行为确实可谓是诚意十足。
这份诚意重的杨大伟只觉得手中的几份纸质合同仿佛由黄金打造,重的吓人。
见到杨大伟如此表现,范坚强心中不免有几份得意。
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
虽说之前这种给对方送钱的事他也做过一次,但那时候隔着一通电话说话,虚无缥缈的,哪有现在这种真枪实弹更能给人冲击感?
事实上,在此之前,范坚强有想过是不是直接取一千万的现金摔到杨大伟面前,但一是在医院不方便,也没有时间去取这么多钱,二是他也怕过犹不及。
像杨大伟这种还未被世事磨光棱角的年轻人,骨子里多少还是带着一些可笑的自命清高的。
若是真的拿这么多钱当面送给对方,对方即便心中真的想要,恐怕也会碍于某种矜持而推脱。
范坚强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