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过了酒,小白仰头将剩下的小半壶酒喝完,随手扔掉酒壶,擦了擦嘴,打着酒嗝说道:
“不过听你的意思,你是在踏雪死后才知道的这件事。踏雪她没有告诉你?”
大愚点头:“踏雪很清楚我的性格,一旦我知道了这件事,不可能选择无动于衷。到时候,我和白月,总有一个人要死。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可她将这种事瞒着你,你知道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生气吗?”
“生气是自然的。只是我当时生气也没用了。白月已经死了。而且踏雪也不是可以想要掩藏掉白月的罪行。她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为白月赎罪。”
“赎罪?怎么赎?”
“我和踏雪后来的这些年里,将国内的山河走遍了大半。明面上是游山玩水,陶冶情操,但实际上,踏雪一直在瞒着我做一件事。
她在寻找我村子里那些枉死之人的转世。她想要帮助那些枉死之人获得更好的今生。”
小白平生最看不起这种什么所谓的赎罪。
罪恶已经铸成,人也已经死去,便是再去坟头哭诉忏悔,又有什么用?
那些被剥夺了生命的人,早已看不到了。
说得再过天花乱坠,不过是些屁话。
“这又有什么用呢?虽是前世今生,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人。如此弥补,又能起到什么效果?能让死者复生吗?能让那些眼泪回流吗?能够偿还得了那些人逝去的人生吗?
所谓赎罪,不过是罪犯为给自己脱罪的掩耳盗铃之语罢了。从赎罪中获利的主体,还是那些施暴者罢了。对此,我就只有两个字,恶心。”
大愚无奈苦笑。
“踏雪又何尝不知道这是掩耳盗铃?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所以什么赎罪,都是假的。人活着,就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跟我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他么就是句最恶心的话。说这句话的人缺了大德。
还何时了?不能了那就不了。为了不让仇怨继续下去,就让最初的受害者放弃维护自己的权利,而让最初的施暴者逍遥法外。这种洒脱,还是去他么的好。我就是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不然我就杀了他全家,我看他能不能唾面自干原谅我。”
小白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大愚无言以对,只能念道:“阿弥陀佛。”
“不过你这个受害人家属都原谅对方了,我一个旁观者又能说些什么?我也不关心这点。我只是好奇,踏雪她真的找到了那些受害者转世的?”
“找到了。”
“怎么找到的?此事涉及六道轮回,更严重违背了地府定下的规矩。不是我小看踏雪,但就以她的那点道行,怎么可能办得到?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她背后一定有高人吧。是谁?”小白摸着下巴,自问自答道,“以儒家那群穷酸秀才的个性,他们不视踏雪为异类就算好事了,又怎么可能在这种违背原则的事情上帮助踏雪找人……所以可以首先排除阴司。而妖族那边,没几个有此本事。有这个本事的都是那几个大族,又岂能看得上区区一个狐族?所以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小白看着大愚,异常肯定地给出了最后的答案:“是地藏吧。他最有动机,也有能力。”
大愚笑了笑:“我很庆幸,和小白前辈并不是敌人。不然的话,恐怕真的会让我睡不太好觉。”
小白撇了下嘴:“可别这么急着下定论。往后的事情,谁又晓得呢?”
“小白前辈就如此想要与和尚我为敌吗?”大愚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受伤。
“我只是想要做我想做的事。至于身前到底站着谁,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也不关心。无论是你,天道,江臣,又或者是那三位,都是如此。”
大愚自然知道,小白说的是实话。
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小白可不是一个多情之妖。
“希望我们不会有那一天吧。”
小白轻哼一声。
就像大愚不愿与他为敌一样,如果没有必要,他也不愿与大愚为敌。变数太多,难度太大。
“小白前辈说的很对,确实是地藏菩萨帮的踏雪。踏雪在得到白月的传功后,对天起了个誓,誓要替白月找到这些受害者转世,并帮助他们过好现在这一生。”
“难怪地藏会出手。他本就是起誓的行家。一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便让他在这愿之一道上,站立在了顶峰。以他的实力,明明早就可以成佛了,却硬是守在了菩萨的果位上。所图甚大啊。若他真有一日清空地狱,证道成佛,恐怕俨然就是下一个佛祖。”
说道此处,小白脸上却露出了讥讽的表情:“不过很可惜,他走得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断头路。人心如狱,苦海无边。只要这世上还有生灵,地狱便不会空!所以他永远也成不了佛。”
大愚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他自修他的道,他的法。
别人走怎样的道,修怎样的法,只要不碍着他,就完全不需要在意。
“不过话说回来,那白月怎么就不知道拦着点踏雪。修道之人的愿誓,那是能够随随便便许的。要是还不了愿,那代价,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我估计是劝了。但是以踏雪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听的。”
小白倒是没意外。
能够成为大修行者的存在,大多都是犟驴脾气,耳根子软的大修行者,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
大愚和小白闲聊间,踏雪心神世界里的情景却为停止,依旧高速地运转着。
周楷一瘸一拐地跑到了家乡所在地,原本山脚下的小山村此时已经被倒塌下来的山峰彻底掩盖。
他的脚此刻已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了,可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扑到废墟之上,就立刻开始挖掘起来。
他先后用了在旁边找到的树枝和石片,但两者都不够有效,挖了大概半个时辰后,他索性扔掉树枝和石片,选择了用自己的手去挖。
不过盏茶功夫,他的双手指甲处便也与甲床分离开了。
他也终于因为疼痛和劳累,一头栽倒在了废墟之上。
而就在这时,踏雪才从旁边的一棵歪倒的树冠上跳了下来。
她到的要比周楷早,但却还是迟了。
这废墟之下,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留存。
那个救了她的命又养了她两年多的勤勉妇人的胸腔里,已经没有血液和心脏跳动的潮汐声。
她看了趴到在地的周楷,默默运功,为周楷输送起灵气,疗起了伤。很快,得到灵气滋润的周楷身上的各处伤口便慢慢愈合了,他也呻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看到身旁的红狐之后,他也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是默默继续起了之前的工作。
……
“看样子,你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我虽然叫大愚,但也没有真的那么傻。或者说,那时候的踏雪还很青涩。她在扮演那些人的时候,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些异常的言行。次数多了,我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我只是猜到了身边大概有异类盯上了我,至于是什么异类,为何盯上我,却不是很清楚。”
……
在近乎疯狂的挖掘之下,周楷刚刚被治好的伤口很快就又变得再次触目惊心起来。但
他始终不发一言,牙缝中唯有似有若无的呻吟与喘息。直到两只手掌肿胀、疼痛,完全不能动了,他才对着红狐伸出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
如果是为了报恩,那就请你帮我治伤。如果是想要谋取我身上的东西,也请帮我治伤。”
红狐试图拒绝:“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已经死了。”
周楷却很干脆地摇头:“我不信!”
“那我帮你挖。”红狐走上前来。
周楷却粗暴地用肩膀撞开了红狐:“不需要!”
红狐仰头看着周楷,与之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再次替周楷治起了伤。
伤势痊愈后,周楷再次默默地挖掘起来。
红狐想了一下,离开了一阵,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只蹬着腿的野兔和一条鱼。
周楷很自来熟地将一只手递给红狐,让其帮自己疗伤,另一只手则拎起野兔,咬开了野兔的喉咙,大口吸吮着,以野兔的鲜血解了口渴,随后不做任何的处理,直接撕咬起了带毛的野兔。
期间他几次要吐,但却都强行用手捂住了嘴。
在勉强自己生吃了半只兔子之后,他又坐在原地倚着树桩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便又继续挖掘起来。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四周黑漆漆一片,但周楷却没有休息的打算,摸黑继续挖掘着。
红狐便去远处的树林里捉了数万只萤火虫,以丝绸包裹,提着为其照明。
周楷的这场挖掘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红狐便一直陪着他。
伤了便为周楷治疗。渴了饿了便给他准备水和食物,晚上又举灯替其照明。期间还帮周楷赶跑过几波循着腥味围过来的凶猛野兽。
在整个过程中,周楷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一人一狐的默契却在不断增进着。
到了后来,周楷甚至不需要用动作或者眼神示意,红狐就会及时递上他所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