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这名仵作禀报,原来,他将卢俊达尸首解剖,发现卢俊达虽然死于中毒,却不是天仙子之毒。
如果是天仙子经背部伤口进入体内,那卢俊达背部伤口之上,血液必然乌黑发臭,可是这都过了一二个时辰,背部血液只是凝结而已,并未有任何变化。经过解剖检验,发现卢俊达所中之毒,已经经过食管,传入肺腑之中,仵作将他腹内食物残渣用银针试过,银针变黑,方才发现是食物中毒,既然如此,看来此案,必然与顾九无关。
顾九与卢俊达初次见面,虽然有了争执,但是早先卢俊达所吃的食物,必然与他无关。孟仲垣心下立判,将顾九当堂释放。
然而,与此同时,卢方却是放不得。卢方是卢俊达的亲生儿子,却有弑父之心,那么他是否是早先在卢俊达饭菜之中下毒的?就不可知了,因而孟仲垣当下决定,将卢方收押候审。
至于顾秀儿,是朱掌柜着人打伤的,朱掌柜纵奴行凶,罚了银两不说,还要关押七日,以儆效尤。那伤人的护院朱共,也是一样。
这一番审判之后,将顾九当庭释放,待松了枷锁,顾九赶忙去查看秀儿伤势。顾家几人都是紧张神色,唯独顾乐颇为轻松,人群散去之后,顾乐方小心道,“二姐没事儿,方才那般所为,只是为了拖住朱家人,若是朱家人回了府邸,卢方将证物毁了,那九叔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清。只是,没曾想到,这卢俊达竟是死于其他毒物。”
其实,朱共那三脚,踢得十分刚猛。然而,也不至于踢伤肺腑,朱共胆子再大,也不会轻易杀人。踢在秀儿身上,痛是痛的,却仅仅是感到十分疼痛而已,秀儿跟九斤习武,学了龟息吐纳之术。那大夫当堂看诊,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吐纳,看着气息奄奄。
至于那口鲜血,则是她咬伤了舌尖,吐出来的。总而言之,朱家人让秀儿给讹了,朱掌柜说的不错,她就是要讹他们。
此番看着凶险,却是平安无虞。听了这番解释,九叔才略略宽了心,那公堂之上,萧启将天仙子交给阿星之后,便退下了,顾安还未来得及道谢,心中有赶,于回城的马车上说着,“此番,倒真是要感谢萧将军。”
九叔今天这一番,先是与卢俊达打斗一番,继而进了衙门大牢,没出一个时辰,又给放了出来。这仅仅几个时辰的功夫,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的,觉得一切都不真切似的。那十三娘虽然姿容娇娇,他此刻却是无心再想。而那卢方小儿,他更是连话都未曾与他说过,自己袖子里的牡丹,何时让那小儿换成了天仙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九叔一脸茫然,只默默赶车,这一番大惊大险,他回去是要停业休息几天了。
秀儿让顾乐扶着,坐在马车上头,点了点头,这萧启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颇为神秘。不过他今次出现在松阳县城,恐怕征兵之期,已经迫在眉睫。
松阳县衙,翠竹小亭。
孟仲垣吩咐左右退下,仅留阿星一人侍奉。这翠竹小亭之中,有一石质圆桌,圆桌周围,搁了三个石墩子。
圆桌上头,放了几盘果脯糕点,圆凳左右,坐着萧,孟二人。阿星立在小亭之外,听候差遣。
萧启从桌子上头,捻起一块柿饼,吃了一口,赞道,“这果脯模样新奇,味道甘甜,莫不是青州特产?”
孟仲垣听言,看他手里拿着柿饼,便解释道,“正是,此物乃是青州独创,萧将军若是有意,拿上几盒,回去给府里的夫人小姐吃食,她们必然喜欢。”
萧启眯了眯眼,太尉府的小姐?只有他的同胞妹妹萧泠泠一人,旋即又想起了另一人,便笑道,“也好,想来这种甘甜吃食,泠泠必定喜欢。”
此间,官员送礼,若是行贿,那么送黄金、古玩、奇珍异宝、名驹美女都是有的;若是为了套交情,则经常互相交换书法作品或是烹调了珍馐名馔,地方特产做些来往。孟家清流,纵是巴结上官,也主要是通过这些文人墨客风雅的方式。
按此间士大夫阶级的评判标准,那些送宝器美女的,多是没读过书,直接捐官的乡官。真正的名仕,自是不会与这些人有交往。
听到萧启提起萧泠泠的名字,孟仲垣便顺势说道,“早闻萧四小姐,是女中豪杰,崤关智擒耶律扬,才名赫赫。”
这话夸的是萧泠泠,却丝毫没有夸大。萧启十分受用,自己妹妹的军事才能,是雍国人有目共睹的,若不是她自幼体弱,不能出京,恐怕要名声更巨,“泠泠自幼体弱,熟读兵书,鬼主意多了些而已。”
言辞客气,孟仲垣顿了顿,看着茶盏里头,茶香袅袅,便将心中疑惑说来,“萧将军此行,不知所为何事?”
萧启看了孟仲垣一眼,见他神色飘渺,正望着园中一处劲松发呆,便试探着问道,“萧某此行所为何事,孟大人当真不知?”
孟仲垣微微俯首,答曰,“天恩难测,为臣者自然不知。”
萧启笑了笑,春色如花,教的满园白雪覆盖之下,峥嵘尽显的翠竹松柏,也失了颜色。“如今,凉州一战在即,圣上手谕,自三月起,朝廷戍卒令将逐县颁布,每户人家,出壮丁两人。人数不足者,以钱粮抵之。”
孟仲垣心里一顿,果然是此事,他虽然隐隐有此预感,却不能确定。方才公堂上见着萧启,觉得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如今听他道来,心中大石放下,果真是要征兵。
“这具体的征兵要求,稍后会有黄门传书,孟大人只需秉公办理即可,各县届时,均会派有军官负责此事,萧某前来,只是提醒一下州郡县守罢了。”
孟仲垣点点头,这历来征兵之事,都是朝廷遣军官亲力亲为,一来,县令有日常公务,刑典司狱要处理。二来,兵营之事,这些文官,多是纸上谈兵,还需有行军经验的校尉军官,亲自征兵,方能保质保量。
萧启抿了口热茶,“孟大人,还有何疑问?”
“无事,只是青州去西京甚远,孟某烦请萧将军,替孟某向庆中叔父问声好。”
“孟大人所言,是否是大理寺卿,孟庆中大人?”
“正是,孟某初为官,得叔父指点,十分感激。”
“既然如此,孟大人再无他事?”
萧启别有深意的望着孟仲垣,他只垂头不语,似乎再无他事,见状,萧启方开了口,“既然孟大人无事,那么萧某倒有一事。”
孟仲垣拱了拱手,“请将军赐教。”
“去岁京试第七名,顾继宗顾举人,孟大人想必认得。”
“下官认得。”
“顾继宗举人,赴任途中,遭歹人挟持,下落不明,孟大人想必知道。”
“下官知道。”
“太皇太后知道孟大人得调任松阳,特地吩咐萧某,提点大人几句。”
“望将军示下。”
“传太后口谕。”
孟仲垣听言,一撩衣摆,跪在地上,等候接旨。
萧启微眯凤眼,瞧着如今时节,虽然无花,此间却香气缭绕,见着这石桌之上,是个紫色炉鼎,里头正熱着香,仔细嗅了嗅,神色微变,继而宣旨道,“孟家庶子,若风光霁月,不较前嫌,必有大用。”
孟仲垣叩首,接了太皇太后口谕,心中寻思这意思,想来是让自己厚待顾家人,不要为难苛责他们。太皇太后,倒是有心。
“臣领旨。”
“既然如此,那萧某告辞了,还有其他州县需要走动。”
萧启一边说着,一边拾级而下,别有深意的看了看一旁伺候的阿星,转头问孟仲垣,“孟大人有熱香的习惯?”
“下官世居江州,江州天气闷热潮湿,必要熱香驱虫,我们江州人,均有熱香的习惯。”
萧启回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花园,没了踪影。
孟仲垣长吁一口气,如今朝廷征兵在即,雍皇室一向讲究与民休息的国政,与秦、吴、郑三国并几大部族,历来是以邦交为主,譬如太祖雍武烈帝年间,宁可将深受宠爱的文广公主陈环嫁到漠北不毛之地,也不愿一战。如今怎么非要打仗?还打的是穷兵黩武的强秦,孟仲垣当下决定,要修书一封,问问叔父,这西京城中,究竟是怎么了?
“大人,那顾家人?”
孟仲垣单手捏了捏太阳穴,摆了摆手,“顾继宗已殁,若是继续为难他的家人,那我十几年的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了,此间政务繁重,又征兵在即,以后休要提起此事。”
阿星正伺候孟仲垣用膳,“大人,明日便是上元佳节,您上回答应那小孩儿,元宵节前,要去赵府探查一下这赫兰人的下落。”
孟仲垣想起这事儿,心中奇怪。想起朝廷征兵马上要派来军官,若是因为赫兰人,又与蛇岛栗氏起了冲突,那他可担当不起。心下想来,饭也吃不下了。当即吩咐左右备马,要夜访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