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澄湖是一个天然的盐场,住在附近的居民,世代都以碧澄湖里产出的私盐来度日,近日官府对私盐把控的严格了,可碧澄湖的居民还是依旧偷偷走私私盐。孟仲垣站在湖边,直觉对岸吹来的风都是咸的,那风吹拂在脸上,若是有伤口,便会觉得火辣辣的疼痛,便是没有伤口,也容易在毒辣的太阳底下,被晒得皲裂发胀。
不过孟仲垣涨的不是脸,而是脑子。午后的太阳正毒辣的紧,碧澄湖光如明镜的湖面上,反射着一道道毒辣的日光,照的人眼前一片模糊,直觉那跪在湖边的女尸也不是狰狞可怕的尸体了,而是一尊神祗。
没错,就是一尊神祗。这是孟仲垣在阿星撑过来的油伞下面,观察得到的结论。也亏得他上任以来,走马看花的经历了许多案子,对罪犯的心理和犯案的手法有所了解。
他直觉这个凶手,不是在杀这些妙龄女子,而是把她们按照一种古老教义中的神祗来打造,或是某种巫术。孟仲垣耳边嗡嗡作响,叹了口气,唤阿星将纸伞收回,“走,回衙门。”
阿星想了想,小心翼翼问询道,“大人,这回不等顾家姑娘了?”
孟仲垣迟疑片刻,刚想否认,又无奈点了点头,“你……去将顾大人请来吧。”
孟仲垣上了马车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群山环四的碧澄湖,松阳县的上空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他心里却藏了一处天大的阴霾,挥之不去。
“但愿,这回不要出大事才好。”
县衙前来认亲的百姓,已经三三两两陆续记录在册。被认出来的尸首共五具,都是附近村镇农户的女儿。大家伙儿多是凭借这些女子的衣着和身上的胎记认出她们的。而没有被认出来的,孟仲垣吩咐了捕快,到附近县城去寻寻。有没有人家丢失女儿的。
棺材子坐在衙门公堂下头,他搬了个马扎给刘驼子坐,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虽然经历过许多次命案现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回这么大的场面……死了这么多人。还都是斩首的古怪死法。从尸体头颅部位拿下来的稻草球,被柳西捕头码放在一侧,这些稻草人头都是扎成了球状,面上挂了两颗破布扎成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人,怪渗人的。
“这稻草人头,倒是精致的很啊。”
他这一个精致,让周遭的衙役们吓了一跳。
“小棺,你……你……”刘驼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读书少,也不是棺材子的错啊。
“刘师傅。您没觉着,这几个人头有些特别?”
刘驼子循声望去,特别?确实特别……
“刚才我拿下来这些人头,也觉得有些特别,特别沉。”
柳捕头沉吟道。他双眼望向那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稻草人头,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心头。“莫非……”
“莫非……”
柳捕头与棺材子相视一眼,柳捕头不确定道,“要不,打开一个看看。”
刘驼子是第三个想明白他们二人思路的人,他嘴唇子都打了哆嗦,“不能吧?那也太渗人了?”
柳西没说话。手里拿着匕首。取下一枚人头,这玩意儿用稻草扎的结结实实,比寻常头颅大出多半,密密实实的都是稻草捆轧的痕迹。匕首锋利,稍一挑,一割。捆着稻草头颅的绳子便被隔断,啪擦一声,随着四散的稻草秫秸,柳西手中,滚下一浑圆物体。
“啪……”
丹桂飘香。新生的桂花被秋风卷起,散落在典农府前头的路上。顾秀儿望着渐渐阴霾的天色,心里惴惴不安。
玉儿见她这副形容,放下手中的篦子。宽慰道,“如今小六也算得考取了功名,你怎么还是这般……”
她话音未完,便听得门外来报。
来人一身粗布衣裳,倒甚是整齐,面庞儿圆圆的,看着憨实可爱。
“顾家姑娘。”
秀儿姐妹两个相视一眼,顾秀儿淡淡开了口,“阿星小哥,你怎么来了。”
如今衙门补充了些人手,便是有案子,也万万用不到孟仲垣这唯一的伴读书童。想必,该是有棘手的事情发生。
“衙门出大事儿了,大人唤小的来,快些将姑娘请去。”
出事儿?顾乐赶考回来,屁股还没做热乎,乡绅的宴请还没吃完,松阳出了个稚龄及第的……这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就让近来连续的命案给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这命案的风声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将出去,往日里经由松阳官道到附近城镇的马车都绕了远路,尤其是带着家眷的。谣言愈演愈烈,到最后传进京城大理寺卿孟固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松阳县出了个挖人心,生食的恶魔。
百里加急的文书,便从西京出发。到孟仲垣手上的时候,松阳县城外半山的义庄,已经放不下那么多尸首了。
义伯点了支旱烟,在义庄破败的门户上敲打了几下,见棺材仔还没从停尸间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吆喝了一声。“小棺,吃饭。”
外院的枣木桌子上头,码了三荤三素。如今师徒两个,别的不说,光这伙食,已经改善了不少。偶尔还能打上二两高粱酒,给义伯下菜。
“师傅……”
义伯循声望去,停尸房门前的布帘子仍旧安安静静的在那里,没有掀开的迹象。
“咋地了?!”
这一次问,里头没了声音。
他不放心,掀开帘子,屋外秋天的日光正盛,照进逼仄的停尸房……左右码放了二三十具尸体,侵占了此处原来主人的地盘儿,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与冰凉刺骨的奇妙气息。
棺材仔正坐在旮旯里头,手上擎了一本册子,拿毛笔比比划划记着什么。
“你干啥呢,吃饭了。”
棺材仔仍旧闷声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这上头,是他记下的这二十三名女子的外部特征,有些字他不晓得,便画了出来。
“师傅,那缁衣的缁怎么写?”
义伯一愣,怒道,“小瘪犊子……快吃饭,别整这些没用的。”
棺材仔搔了搔头,“师傅先吃,我再看看。”
“看看看,你,那什么劳什子顾大人……孟大人……这数日来,看了不下百次了,看出了什么名堂来了?”
棺材仔没有说话,今日一早,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死法都是一摸一样的。这样的事情,让人心惊,让松阳县每一个百姓,每一户家里有姑娘的人家,在太阳稍稍西斜之后,便紧闭门户,再也不敢出来。
“也罢。”
棺材仔垂了头,便想着先把饭吃了。如今虽然入秋了,尸体*的速度也不慢,若是这二十三个姑娘还没人领回去,假以时日,怕是更要认不出了。
“师傅买了桂花酿?”
八月之后,青州的桂花陆陆续续开了起来。酒坊便陆续有桂花酿卖,度数不大,滋味却鲜甜爽口的紧。
棺材仔扒了两口饭,脑中一副图景一闪而过。
“桂花。”
他打了个激灵,如遭雷击一般。
“她们的鞋子上,都有桂花的花粉。”
义伯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棺材仔,他面色变了几变,放下碗筷,一溜烟儿的就往山下跑去。
“什么桂花?”
“禀大人,小的这几日勘验尸首的时候,发下她们绣鞋底下,都有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粉末。小的起初也不知道是什么,因着这粉末并不多,只是零星沾了些,可是如今想来,每一个姑娘足下都有,便有些蹊跷了。”
顾秀儿手里抓着笔,停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死者,生前或许都去过一处开了桂花的地方,换言之,她们许是都在一处桂花园遇害的。”
“正是如此。”
“如今将近九月,青州又是桂花大省,脚底踩到花粉,倒也算不得稀奇。何况,这些都是女子,本地有用桂花做糕点的习俗,也许,只是偶然。”
棺材仔搔了搔头,“那是小的没想清楚。”
顾秀儿顿了顿,“未必。小棺,你可知道,这花粉,若不是一棵树上开出来的花,也是各有不同的。这事儿我记下了,你先回去瞧瞧,有没有旁的线索。”
晚些时候,顾秀儿嘱咐刘江兄弟,在城里大面积种植桂花树的地方,多转转,看看有无可疑。
她琢磨这案子已经十来天了,打那日阿星将她请到县衙,见到了那些失去闺女的死者家属,顾秀儿心中一直沉甸甸的。死去的女子多是妙龄,身上并无伤痕,多是一刀致命。林县请来的验尸官勘验之后,认定这些女子都是因为颈部出血过多而死,到算不得痛苦。只是,这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委实变态了些。
那些稻草人头里,个个包着一个少女人头。把柳西这个大老爷们儿都吓得够戗。
若非亲眼看到,断断不会想到,人间还有如此惨状。
“大人说得对。”棺材仔一面走一面想,“如今正是桂月,踩到花粉不稀奇。”
棺材仔从衙门出来,就见着个熟人。
刘驼子团着袖子坐在衙门街口的茶馆外头。
他说的唾沫横飞,几句话飞进了棺材仔耳朵里边,“那万麻子历来是个狠角色,没曾想,这回交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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