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今天特地打扮过了,只是这样一身红配绿的装束,与他平时的模样是大相径庭。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见大家伙神情讶异,顾九转了个圈儿,似乎没觉出自己个儿穿的像个鹦鹉一般,不解道,“你们今个儿都瞅着俺干啥?”
顾乐笑出了一个鼻涕泡儿,“九叔,你咋穿成这样了?多让人笑话,到时候去了‘朱雀坊’十三娘不得笑死你。”
顾九挠了挠后脑勺,一板一眼的跟顾平说道,“大侄子,俺这么穿,要让人笑话?”
顾平虚弱的点了点头,一直憋着笑,腹部的肌肉都要痉挛抽筋了。“九叔,这么穿着实在不合适,您平时穿的就挺得体的。”
顾九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我说二嫂哪里会如此好心,原来是要看我笑话。”
这一路上,九叔将这一切的始末都说了个明白。九叔是顾村族中一位长老的幺子。这位长老除了九叔之外,还有八个儿子。其他几个兄弟,都是身体健全,不缺胳膊不缺腿的,但是这吃喝嫖赌,这八个兄弟,是占了个齐全,长老在族中地位超然,这么些年,自然也积攒了不少财产。临终时,将九个儿子,一一招呼到身边来,将财产公平分配了。顾九的几个哥哥嫂子欺负他身体残疾,分家产的时候,是一只老母鸡都没分给他,只告诉他,以后奉养母亲不必出钱,他们八个,将长老留下的基业给分了个精光。
纵是如此,也填补不了这几个不学无术的兄长,年头久了,九叔凭着自己勤劳肯干,脑子灵活,倒是过的越来越有声色。他几个哥哥见状,十分妒忌,三天两头来寻他借东西,便是铺子里的吃食用品,嫂子们来了,也是从不付账,直接拿回去的。
九叔素来是个耿直的,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有一日,便梗着脖子,去寻几个哥哥理论。那几个,都是四里八乡有名儿的无赖泼皮,丝毫不讲道理。见九叔不愿意再帮衬他们了,便把老母亲拿出来做文章,说九叔不孝顺母亲,顾母向着几个哥哥,数落顾九不孝顺,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便忘了哥哥们儿时的恩典,九叔无法,只好任由他们宰割。这日子过的久了,几个兄长不甘于只占些小便宜,便寻思着谋夺九叔的家业,若想夺了他这份家业,势必要让九叔无后,因此,他这八个哥哥,在四里八乡的,没少埋汰自己弟弟,说他身体残疾,模样丑陋不堪,性情又十分古怪,开了个小杂货铺,便当自己是大老板了,成天惦记着要娶好几房姨太太,又喜欢去城中的烟花柳巷,惹了一身脏病。如此的说辞,又是从他几个哥哥口中传将出去的,这外人哪有不信的道理,因而,九叔过了三十,这说亲的事儿也是乏人问津。便是有与他相识多年的老主顾,知道九叔性情为人的,遣人来说亲,也能让他几个哥嫂给骗回去。
秀儿饶有兴致的听着这些,一家子兄弟多,得了便宜不说,还惦记小弟辛苦多年打拼下来的家业,还真是一家子极品。九叔今天的装束,就是昨个儿他二嫂来铺子里拿豆油,给他出的主意。
顾九于男女之事,知之甚少,听了二嫂的话,心里也觉得极有道理,就上了套。他二嫂是这么说的,“老九啊,二嫂劝你,那城里的婆娘哪是这般容易就能讨到的?再者说来,人家又是有名的裁缝铺掌柜的闺女,你若是打扮的一副土老帽的造型,人家哪里会看得上你。只怕要将你当做街边的乞丐了。你看那些戏文里的大官人,得千金小姐青睐有加的,哪个不是穿红戴绿,头戴红花的?”
这穿红戴绿确实是有,头戴红花也是有的,然而那些都是戏台上夸张的装束,若是普通人这么打扮,只会闹了笑话。顾九心里喜爱十三娘,便一时昏头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朱雀坊’门口,只见这裁缝铺门口人头攒动,一众人等都在围观热闹。九叔停下骡马车,顾乐与秀儿头一个钻进了人堆儿里。见着十三娘正与一青年男子缠斗,十三娘将那男子脸上抓出三四道血痕,这男子将十三娘一副娇娇面容,也打的鼻青脸肿,十三娘身侧,还立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一边哭一边扯她的衣角,哽咽道,“娘亲,爹爹,你们莫要再打了!“
秀儿仔细端详着这个青年男子,这人皮肤白净,五官清秀,可是打起人来,那凶悍的模样实在讨厌。若说十三娘也确实厉害,丝毫不让,一边抓那男子的俊脸,一边骂道,“卢俊达,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司徒大人已经判了我二人和离,你又来偷我柜上的流水。”说话间,一只涂了红色豆蔻的手又往卢俊达脸上挠去。
这卢俊达,正是十三娘原先的夫婿,滥赌成性的衙门文书。他虽然外表文弱,然而此刻发起狠来,将十三娘推到在地,上去就要一脚踢她下腹。秀儿情急,却赶不上顾九的速度,顾九手里尚拿着驱车的马鞭,见卢俊达如此对待十三娘,当下急了,扬手一鞭,狠狠打在男子身上,当下将一件破旧棉衣打开了口子,继而打在身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这男子呼痛,忙伸手去招呼后背上的伤痕,厉色骂道,“哪个混蛋,敢拿鞭子阴老子?”
巡视了一圈儿,见顾九抓着鞭子,满面赤红,这姓卢的文书气急,快步上前,两人立时扭打起来。
见有人打架,围观的百姓更多了,便是平时在‘朱雀坊’一带贩售瓜果梨桃的小贩,也跑过来凑热闹,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青年男子打的厉害,招招见血。
顾平蹙眉,心里想着,要如何去拉拔一下的好。没打几下,那卢姓文书发现九叔是个跛子,当即踢翻了他一条瘸腿,将顾九制服在地上,双手钳制住他,一脚猛的朝顾九的腿踩了下去,坊间此刻寂静无声,都能听见那骨骼错位的声音。
“老子当那贱婆娘为何死活要跟我离,莫不是跟你这瘸子有了一腿?”言罢,挑衅的看了看十三娘,“却不知你这贱人如此饥渴,老子在床第之上满足不了你,这样没用的东西,你倒也肯要?”
说话间,尽是腌臜语句,全不似个衙门文书。秀儿皱了皱眉,这样的人,是如何混进松阳县衙的,还做了这么多年的公职?顾平、顾安见状,便要伸手去相助顾九。可是那卢文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抽出一把小刀,将顾九制住,发狠道,“就你这样一穷二白的瘸子,也敢跟老子抢人?!”说话间,这刀光一闪,秀儿下意识蒙了顾乐的眼睛,此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众人都来不及去阻止这卢文书刀杀顾九。
可是,片刻功夫,那闪着寒光的白刃就像铁片儿一般掉在了地上。十三娘吓得从指缝往外看,一手揽了自家儿子,这卢文书此刻骑在顾九身上,正要作势杀他,却不知为何,整个人倒了下去。
顾九闭了眼,心里念着横竖就这一刀,这刀却迟迟没有下去,正疑惑着,挣了眼,看见那卢文书死死躺在自己身上。
顾九伸手推了推,这卢文书依旧不动,顾九使劲推了推,卢文书方从他身上滚了下去,此时,卢俊达面朝着众人,已然青筋爆出,七窍流血,看样子,是死透了。
围观的人群,哪里见过这般的场面,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彻底喧哗开了,“死人啦!快去报官!”
“杀人啦!”
“顾九杀人啦!”
这围观的人以讹传讹,最后竟成了顾九杀人,顾九从地上爬起来,一只瘸腿让卢文书给踢的完全不能动弹了,顾九尴尬的瞅了十三娘一眼。朱十三娘只愣愣的看着他,似乎吓怕了的模样,唇吻翕辟,似乎道了一声谢谢。
秀儿见此间形势如此大转,那卢文书此刻躺在地上,七窍流血,四肢僵硬。秀儿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作响,方才二人缠斗之时,人群都是站在一丈开外的,卢文书是如何死的?秀儿将目光转到顾九脸上,只见他也一脸愕然,想来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
顾平此刻想上前一步,仔细看看那卢文书的情况,却让顾安拉住了,顾安小心说道,“卢文书死的这样蹊跷,咱们万万碰不得,若是要救九叔,还得与这事儿撇清关系。”
顾平听言,足下顿了顿,倒是没再上前,须臾,就有巡逻的捕快驱散了人群,见地上躺着死者,围观群众又统一指认方才只有顾九与卢文书在缠斗,便当即决定,将顾九押回松阳县衙,一切待孟大人审理。
顾平牵着九叔的骡马车,一路跟着过去,十三娘作为涉案人员,将铺子交代给伙计,揽着孩子也跟着去了衙门。
秀儿走在最后头,见着十三娘,抱着儿子,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那怀里的孩子,不过八九岁而已,秀儿一直盯着这孩子看,此刻艳阳高照,正好让她瞧见,这孩子脸上,几不可闻的闪现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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