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乐将筷子头往碗里一插,“二姐,九斤哥说要让大哥二哥练些腿脚功夫,我看,改明儿取衣服就让大哥二哥自己来呗,还能试试衣裳大小。”
秀儿扶额,敢情顾乐是不懂这里外关系的,不过顾乐说的倒是实话,“九叔,我看你身上的衣衫也旧了,这年节都过了,你怎么也不寻思着做两件衣裳?”
顾九听了这话,想来自己是个光棍儿,衣服旧了破了,他也就自个儿补补,母亲已经年迈,总不能让几个嫂子给缝补。虽然过了年节,可团圆饭吃过,他一个人又鳏寡孤独了,谁会提醒他衣裳旧了。
秀儿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来是没有开窍,继续提点道,“十三娘的手艺极好,我们看她也是正经的买卖人,还主动给衣裳里头添了貂毛,要不,赶明儿,九叔也去‘朱雀坊’裁上几件成衣?”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九叔若是还不明白,秀儿决定,她就跟顾乐一样,低头吃面便好。九叔眸光闪了闪,显然是起了心思,秀儿笑眯眯地把面吃完,几人便返程了。
一来一回,用了半天功夫,两人刚进顾家院子,就瞧见顾平兄弟,正在院子里头,认真练功。九斤在一旁,拿了根小木棍指点他们扎马步,倒是难得的正经。几人知道了这征兵之期,更是勤加练习,顾平兄弟都不是笨的,没过几日,这一招一式都打得有模有样,也十分有力道。
九斤不光指点顾家兄弟,他还有许多乞丐兄弟,每天傍晚,便往返于顾村松阳两地,纠集了好几十个小乞丐,在九斤长期盘踞的破旧宅院里头,教那些小乞丐练上两个时辰的功夫。
九斤时不时还要评点一番,说这几近百人里头,力道最大的便是顾平,这领悟力最好的便是顾安,若是顾安能得萧启指点轻功,必有大成。
练多不如练精,这离月底不过半个多月了,九斤决定,教顾家兄弟,练上一整套的形意拳。
用晚膳的时候,顾平兄弟方得空休息了一会儿,用膳之后修整半个时辰,又要去练,毕竟这些东西,一招一式,在战场上,没准儿就能保下一条命来。
听说紫桃的东西统共卖了二十几两银子,几人面上都有喜色。不过玉儿心里不安,“咱们既然用了她的东西,改日,准备些纸钱去拜祭她才好。”
顾家人均是同意,唯独九斤,略有微词,“打小儿就坑蒙拐骗的,不知害了多少女娃,有啥好同情的。依我看来,同情猪狗,也好过同情她。”
秀儿夹了一筷子菜,不置可否。
玉儿难得的反驳了九斤一句,“她也是逼不得已,到底是个苦命人。”
“苦不苦命俺不知道,俺只知道,这是一报还一报。”
秀儿没有将九叔的事情与顾家人说,顾乐自然不会说,对他来讲,县城里哪家的工坊,泥人儿捏出了新花样儿,那也比九叔的事情有意思的多。秀儿自然不会多这个嘴,只是教顾平兄弟下回进城取衣服,要捎带上九叔。九叔腿脚不便,心中有些自卑,担心十三娘看不起他,这回来的路上,反复提醒秀儿,要叫她两个哥哥与他同去。
秀儿心想,那十三娘,是个热情大方的性子,若是做了九婶,这两人性子相辅相成的,没准儿能把日子过的更加红火。
将典当的银钱取出,裁衣剩下的零钱给了玉儿,留作家里平时的吃喝用度,这黄澄澄的两个金元宝,与顾家其他的钱财放在了一起。顾乐摸了摸两枚金锭,神叨叨的说着,“二姐,我听闻这金锭子会自个儿跑呢。”
秀儿笑眯眯地在一旁逗弄小奶狗,嗔道,“若是这金娃娃跑了,就让狗儿去追,若是狗儿也追不上,就喊六娃娃去追。”
顾乐搔了搔后脑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雪白牙齿,与他灰不溜秋的脸蛋儿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听闻要用红丝带系着,金锭子才不会跑。”
几个大点儿的孩子笑作一团,任凭顾乐四处翻找红丝带绑住金元宝。狗儿见有热闹可凑,也东闻闻西闻闻,在箱笼里头,帮着顾乐找红丝带。踅摸了一圈儿,可是让他寻到了一件红色带子,玉儿见了,不由笑道,“我当小六寻出了什么,这不是你二哥前年本命年的时候,系着的红腰带嚒。”
顾乐仔细瞧了瞧,却又舍不得放下,“那咱们先用这腰带绑住金娃娃,待他日寻着了别的,再换下来便好。”
玉儿含着笑,在一旁收拾碗筷,秀儿怀里抱着小奶狗,“就依你呗,小六,你给小狗儿起好名字了吗?”
顾乐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咱们家有七个人,这第八个就叫八宝。”
八宝?秀儿闻言忍俊不禁,“这八宝,还排在九斤前头,他还得叫八宝一声大哥不成?”
顾乐转念一想,这九斤现在已经算是半个顾家人了,若是狗儿叫了八宝,让九斤知道了,今年还不得从年头追着他打到年尾?想想就不寒而栗。“那就叫金宝。”
狗儿听了这名字,似乎十分喜欢,从秀儿怀里跳出来,蹦跶着来到顾乐面前,左右嗅了嗅,十分满意。
“金宝这名字好,金宝一来,咱们就得了金元宝,多吉利。”
这两锭金子,虽然小,对顾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巨大的数目,算上年前余下的三十两银子,这些天又用掉的一些,顾家全部的家产超过了五十两。这点家底,虽说连一般人家都比不上,倒也是彻底脱贫了,三餐有了保证。
若是顾平、顾安去当兵,秀儿寻思着,要找些法子继续致富,守着这几锭银子过活,哪里能满足她的愿望。虽说不想要封侯入相的,但是怎么也要混到小康水平。去年卖的好的柿饼,今年也能继续卖,或者将方子拿到监标所去登记,得了标书之后再卖方子。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也省的大家忙里忙外的,赚的银子又不多。没了顾平、顾安两个壮劳力,今年开春儿种地的事情,又不知要拖谁去做?这样想来,其他人家的壮丁也多数让朝廷征走了,看来未来几年,这田里干活儿的,主要得是留守的妇女儿童,有残疾的或者功名在身的举子。
朝廷征兵之举,不知道多少家庭要失散,“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秀儿心中也担心两个哥哥的安危,然而担心无用,与其一天到晚记挂这事儿,倒不如做些实用的,给他们准备好行囊,棉衣,好让他俩在军队的日子好过一些。
那萧将军是九斤的结拜大哥,又素有盛名,想来,两兄弟在他麾下,就算不能讨个天大的军官当当,也不至于被拿去送死。同样是当兵,这样总是好过跟了昏聩无能的长官,上了战场就成了炮灰。
秀儿这样想着,略略宽了心,听见外头两人练功的声音,拳风赫赫,是极认真的。顾乐与金宝玩儿了一会儿,也跟着去练功了,照葫芦画瓢,没一会儿,也有模有样的。
如此,太平了几日,‘永平记’的欧阳掌柜没有来寻过顾家,秀儿这几日在家里闲着无事,灶间的活计玉儿大多不让她插手,她一来刀工比不上顾喜,二来这烧火的功夫又不及顾乐,唯独碗筷洗的干净一些,可这活儿都是玉儿抢着做的,秀儿跟着做了几天白吃饱,顾平仍旧不让她随便外出走动,每天无事,只能跟着九斤三个打拳,这拳脚功夫,反而日渐精进了。本来九斤说她拳风无力,经过几日的训练,倒是隐约有些气力,加之秀儿悟性颇好,招招打的准确到位,与两位兄长切磋起来,也不遑多让。
顾乐不喜学武,每天带着金宝四处转悠,金宝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这过了七天,长大了一圈儿似的。秀儿才想起来这金宝,原本就是高大威猛的狼犬。
该是去县城取衣裳的时候了,十三娘嘱咐过,这年节过了,做衣裳的主顾开始多了起来,那军爷棉衣的里料都是打郑国进口的,一来一往就要三天功夫,加上工人连夜赶制,粗略估计,让他们过了七日去取。
顾平兄弟这些天,只顾着练功,都没怎么出过家门儿。见二人要进城,秀儿好说歹说,央了顾平让她同去,一听秀儿要去,顾乐便牛皮糖一样黏着,也非得去。
一行人到了九叔铺子里,见着门口停放着骡马车,却不见九叔的影子。问了茶寮的伙计,那伙计擦了桌子,将毛巾往肩上一搭,不解道,“掌柜的?掌柜的方才还在这里呢?”
说话间,另一个伙计捂着嘴,捧着肚子从茶水间出来,笑的人仰马翻的,“哈哈,掌柜的……笑死俺了。”
几人正疑惑着,就见里间出来个锦袍男子,男子头上似乎抹了桂花头油,香味儿十分醒神,身着大红色,金丝滚云纹锦袍,外头罩着一件亮瞎人眼的碧绿鹤氅,黑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袋后头,白玉簪发,发簪上头别着一朵斗大的牡丹花。
秀儿见状,心里已经笑翻了天,这哪里还是九叔,整个儿一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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