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河县去往省城青州,沿途经过三个县城。马车紧赶慢赶,终于提前了三天到达青州。管夫子舍不得客店住宿的银钱,想要让学生们住大车店。可是学生们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哪里住得惯大车店,群情抗议,管夫子迫于压力,在青州主城最偏狭的客栈里头,订了七间最低规格的客房。
“啧啧,青州物价到底是贵啊。”
管夫子在一旁喊冤,几乎没人理他。
学生们围坐在圆桌旁边,等候开饭。一共开了两桌,伙计陆续上菜。乐不同见了一碟碟又是菜心,又是豆腐的,他看了就没食欲,可是仍旧拿着筷子,往一叠素炒豆腐里头使劲儿搅和了两下。
“你这是干啥!?”顾乐平时老实,可是见有人糟蹋粮食,他却是不能忍的,“你不吃,别人还要吃呢!”
乐不同面上一榻,却没有生气,“着什么玩意,也配给小爷吃!?走,哥带你吃好的去。”
顾乐一愣,顺势让乐不同牵扯着,就出了客栈的门。
“你干啥啊?!”
“吃好吃的去。”
乐不同一面说着,一面掂了掂手里失而复得的钱袋。“早就听说青州城里大有生得蟹黄蒸饺是极好吃得,走,哥带你下馆子去。”
这一口一个哥让顾乐有些不习惯,他们俩人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不过,听到有好吃的可吃,他可不是含糊的,脚下一动,便跟着乐不同的脚步往城南去。顾乐去过西京城里,青州虽然也是省城。却远不如西京的繁华喧闹。青州乃是古城,比西京的年头还早,早在太古时期,这中土大陆上,便有了青州这个地方,关于青州的传说异志,比整个大雍的年代史还要多。
你仍然可以在青州的许多地方。瞧见时间的刻痕。上古时期消失的一些动物化石,随处可见。也有许多街边小贩,兜售一些琥珀,化石之类的东西,不过,真假参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西山新出得天香琥珀啦!”
“大姐,您瞧瞧,这成色……”
道路两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顾乐跟在乐不同后面,往青州主城最有名的馆子,大有生走去。
大有生乃是百年老店,如今仍然屹立不倒,就是凭着它顶顶出名的这道蟹粉蒸饺,曾有幸得到先帝御笔钦赐‘天下第一饺’。青州城里。可能有人不知道郡守府在哪儿,却不会有人不知道大有生在哪儿。靠的就是这百年基业下,锃亮的招牌。
此间不是饭点儿。大有生的客人却挤得满满当当,从三层小楼到楼下大厅,几乎座无虚席,二子等了半晌,才见小二过来招呼,原是有人吃完了,空出了座位来。
“小二,来六两蟹粉蒸饺,三两三鲜饺子,两碟儿香醋。你这里,有葡萄汁嘛?”
乐不同大喇喇的点着单,“有。鲜榨的葡萄汁,不过……如今正是柑橘季节,客官何不尝尝,新鲜的柑橘汁?”
“那来一扎柑橘汁,一扎葡萄汁。”
“好嘞。”
这样一顿饭下来,少说也要几两银子。不过乐家有钱,想来也不会在乎着区区的几两。“你还想吃啥?跟哥说,点。”
“这就够了。”
“祖父说,大有生的蟹粉蒸饺,吃上一口,能让你鲜的咬舌头。”
顾乐正饿着肚子,他也是孩子心性,一听,嘴里难免带了口水。待那热乎乎的蒸饺上来,配着金黄的柑橘汁和紫红的葡萄汁,放入口中一个,每个蒸饺都有一个完整的虾仁在里头,混着上好的小羊羔肉,鱼肉,羊羔肉鲜美,虾仁弹性十足,鱼肉佐味,“好,好……”
二人吃的不亦乐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往后,谁再敢欺负你,跟哥说。”
顾乐白了他一眼,自从来了‘百草园’,除了你,谁还欺负过我?!
然而这蟹粉蒸饺的味道实在是好,他便是心里有些怨怼,也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刻只顾着闷头吃,乐不同说些什么,他也全然没有听进心里去。
“你这人不错!”那葡萄汁也不知道是不是搁的久了,乐不同喝完,有些上头。
“就是你那个姐姐,哥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凶的女子。”
“我秀姐最是个公平明理的,你当日,确实做错了。”
“别提了……扫兴。”乐不同揽过顾乐的肩膀,“一会儿去街市上逛逛,你看中什么,跟哥说,给你买,咱不差钱。”
乐不同晃了晃身上的钱袋,里头装了几张百两银子的通兑银票,乐家富庶,对待他这长孙嫡子,更是出手阔绰的很,乐不同这回得了机会参加秋闱,乐老太爷已经感谢祖坟冒了青烟,这些银票,都是奖赏给他的。
青州的主要街道唤作罗雀街,与西京的青龙街相仿,都是一条极长的街道从城门口直通郡守府,然后道路两旁延伸出无限的可能来。
“那便是青州郡守府?”顾乐站在郡守府外头,抬眼看那巍峨的府邸和悬着的牌匾。“两位小哥是打外地来的吧?”
卖柑橘的小贩,一面帮乐不同挑着柑橘,一面道。
“本地的郡守,原是叶昆玉叶大人,可是这叶大人,忤逆犯上,让先帝给削了官职,如今的青州郡守,乃是当今大司空龙允大人的胞弟,龙许龙大人。”
顾乐看着那已经易主的郡守府,心里感觉怪怪的,他忽然转向卖柑橘的小贩,问道,“先生可知?这青州总兵郭通将军的府邸在何处?”
小贩一手拿着秤杆,一手随便一指。“将军府在城东,你们走反了。”
郭睿被调往禹粮,如今郭通年事已高,朝廷重用年轻将领,早就想换了这些老臣,若不是他于先帝有恩,恐怕第一个被撸下去的就是郭通。因为郭通从一个小小的校尉做起,没有半点靠山。他为人极难相处,朝中相交的同僚也没有多少。他能得到将军之职,尽是两代皇帝念其护驾有功,虽然治军的本事无甚突出,好在不是个混的。
顾家与郭家有些嫌隙,顾乐经秀儿指点,这一番来青州进行秋闱会考,要躲着些郭家的人。郭通再无能,再不合群,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些年,哪怕是狐朋狗友,也比顾家认识的多。
二人从市场上回来,说说笑笑,关系当真缓和了不少。本来,少年人打架,多是不记仇的。乐不同觉得这顾乐,虽然他以前看不上,可是那恶作剧的本事,跟自己有的一拼,书院里其他学生都害怕他,难得碰见这么个不怕死的,还有天花散那样好玩儿的东西,乐不同便想着与他结交。
“乐……大哥。”
乐不同转首,“咋了?”
“这次秋闱会试,你有几成把握?”
乐不同听顾乐问起这事儿,心不在焉道,“一分把握也没有。若非祖父挟胁,我根本不会来这儿,更不会考什么劳什子的秋闱。”
“我看你武艺不错,何故不考武举人去?”
“我倒是想,祖父哪里肯让?莫说武举人,别的什么,他都不会让我去的。我是乐家的长孙,又是嫡子,祖父巴不得我能一举高中,给乐家光耀门楣。”
“武举人也是官。”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咱们大雍,那武举人如何与文举人相比,若是吴国,则截然相反,便是秦国,武举人也堪与文举人相比。”
顾乐点了点头,乐不同所言,句句属实,半点没有参假,这本来就是极难克服的东西。
“那,这几天考试将近,你不看看书?”
“看书?他能看明白什么?!”
二子循声望去,来人正是管夫子,反正与乐不同不对付,他姑且连装都不装了。管夫子为人虚伪懦弱,却仗着有几分学问,很是看不起白丁。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学院的财神爷,乐老太爷,更是看不起乐不同这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可是平日里,需要装出一副躬亲和蔼的样子,真是累死他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乐学兄聪敏机智,不过是贪玩儿些罢了,怎么就看不懂?”
“莫说是他,就连你,此次也只是来凑数的,还真当你们能考上啊?”
“既然朝廷允许七岁以上的学生考试,便是有考上的可能。”
“痴人说梦。”
……
夤夜时分,乐不同有些睡不着觉。他平日里斗鸡走狗,都是用的祖父的银子。可是祖父从未说过一个不字,但是他在学堂里,哪怕有一丁点的表现不好,祖父都会狠狠责罚他。乐不同心里,也想要给乐家争光,可是他这些年的作为,不给乐家抹黑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更别提争光一说。
乐不同翻来覆去,顾乐住在外间的长榻上,听见他翻身的声音,“乐学兄,你还没睡啊?”
乐不同闷闷哼了一声,那种在考场上,见着试卷,他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的感觉,委实不好受了些。更何况,还要被强制在考场里头逗留三天。简直要命!
“学兄。”
乐不同翻身睁眼,就见顾乐擎着烛火,立在他身前不远处,烛火幽深,照的他好生吓人。
“你……你干嘛!”
(九头鸟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