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罄楼中女子似乎比我想象之中要多上些许。从厢阁中踏步倚栏而望的,竟比在座男子还多上一圈。
靠着楼栏,那楼廊之下,高台之上。抚筝的女子歇音,抱着古筝起身,踱至台下。俩小厮齐力挪移着雁柱弦架,将其置放在台侧,又安顿下来。
小厮挪上一椅,抚筝女子轻身而坐,抚袖凝神。筝声缭缭,缠绵不绝。
此处无人拂意扰音,方才的零碎的掌声似乎从未有过。众人纷纷立座歇声,转眸细聆。
那薄纱之下,恍惚间出现一个淡青色的身影。细看一番,竟同暖阳时分,倚窗遥望的男子有几许相似之处。
莫非,那苏公子,便是他?
那人安静优雅的端坐靠椅之上。淡青色的衣裳融着那层薄纱,添洽几分朦胧之色,更觉此人神秘的紧。
“小生苏筠,有愧在座之客。今日,小生并不说书。”
苏筠,原来他名唤苏筠。我倚栏侧身打量那青衣之人。
那人顿顿道:“小生感其情数难争,只为这俞罄楼内,来自五湖四海的天下之友,念上一辞《关雎》。”
男子声音很是清雅,仿佛能将俞罄楼外的嘈杂之音,置之身外。
俞罄楼内很是安静,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各座之人皆含笑饮茶,雾气点染,缱绻万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人的声音融着台侧女子的浅浅筝声,极为好听。
字句衔接之处,念得极为通顺。
我坐在青木长凳上,喝着一盏碧螺春。
沏茶的小婢见杯底现,捏起壶枢祛却茶叶,将其同醇香之液分开。再而缓缓将茶水娴熟的倒入杯盏之内。
对座的师父侧眸凝神台下,似乎听那苏公子所念的之词有所入迷。
“师父。”我不忍扰台下之音,只得轻声轻语唤道。
又垂眸并未看向师父,颔首兀自望着杯内自身的样貌,用指尖轻轻击敲杯侧,茶面轻颤,泛起涟漪,波折了那容颜。
“师父若欢喜上一个女子,芍儿是说,假若。”
我又细细说道:“那个女子,可非六界顶好之人。但在师父心中,不论她容颜如何,不论她性子如何,不论她所有的一切。”
“那心头的女子,在师父看来,方为六界极顶好的,是吗,师父?”
我抬头,撞进一双淡灰色的眸子。那双眼,恍如沁在水中泛起氤氲的好玉。淡淡的眸光流转,眉头轻蹙,凝着些许忧愁。
我睁着眼,不解的看着师父。
“若真有那么一人,为师自然会如此。”师父垂眸拂袖,玉指轻触杯盏,指尖盛着光泽,似我一般,轻轻敲了敲杯侧,发出几声清脆。
师父突然莞尔一笑,化开凝眉之虑。
“回我小芍儿的话,为师委实无心头之人。”师父定定的看着我,眯眯眼,勾唇笑道。
我被师父这套说辞逗趣到,轻笑出声。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熟读《诗经》的我,自知这《关雎》要念完了,便起身细细看着台下青裳男子。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尾音轻歇,一刹那间,掌声四起,欢呼声不绝于耳。男子起身,微微颔首,“小生承蒙在座厚爱,不胜感激。”
待掌声细碎远去,青裳之人转身,欲向薄纱深处踱步隐去,台下一女子突然起身道:“苏公子!”
青裳之人顿步,又回首而望发声之处。
顺着目光,看到了那坐立在一楼台侧的红衣女子,那是方才入楼之初,向小厮要上一好座,来听苏公子说书的人。
“何事?”那人透过薄纱,轻声问道。
“苏公子道是感其情路难争,公子,可是心上有欢喜之人了?”女子轻咬下唇,眼神真挚的看向青裳之人。
我对女子的大胆和不矫作之举颇有好感,定定神又看着那青裳之人。
清风微拂,卷起青丝,那薄纱竟被吹起一角。宛若错觉般,那青裳之人,端着优雅的姿态,向我这处望来,对上我的眼。那温和的双眸,含笑看着我。
“小生苏筠,已寻到故往心爱之人。”
一瞬间之内,红衣女子所持之杯应声砸落在地,小婢正在慌乱的拾掇。那红衣女子怅然叹气,面带遗憾之色推门而出。俞罄楼内众人小声议论甚。
我怔怔然看向那飘飘远去的青裳,眼里只记得下那双温和含笑的眸。
—
出了俞罄楼,又在附近择选了些许小玩意儿。
暮落时分,我同师父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师父看我眼馋他人所食之物,便也给我点了一份。
“客官,您的蛋羹来了。”小厮恭敬的端上,复又持勺予我。
我施施然接下,小厮见我无事,便折回原处忙去了。
端详那一白瓷小碗,黄嫩光滑的表面撒上些许葱花。那是今日葱花饼中裹着的东西,味道有些许怪异。
我欲执勺挑开那物,师父先我一步执勺,小心翼翼的舀走葱花,放在桌上。
“为师知晓你不爱这物。”
我点点头,复舀上一小勺蛋羹送入嘴中。
嫩滑的蛋羹留连唇齿间,有些许温热。加上小厮端来的调味,委实好吃的紧。吃完那一小碗蛋羹,我眉开眼笑。
师父见我吃的高兴,捏捏我的脸道:“芍儿若是如此喜欢这蛋羹,那待为师日后无事时,便亲手做给芍儿吃。”
我眯眼笑,“那自然好,师父亲手做的,芍儿必定欢喜的紧。”
夜色如缎,繁星满天。
师父已在隔壁厢阁安顿下来,道是我玩了一天,定是乏倦了,让我好生歇息着。而我并无睡意,只得推开窗,打量着窗外之景。
三月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祁县的人似乎都已入睡了,眺望过去,点灯之处只有少许。
昂首望去,漫天繁星。那夜空中缀着的点点闪烁,同那吹拂的凉风,让我的心有些平抚安静。
皎洁的月透过云,那光慵懒的散满大地。
祁县那处鳞次栉比的小屋子棱角也慢慢显露出来。窗台的樱草摇曳着,似在贪婪享受着那月光的拂照,亦或是那舒爽的清风。
青丝拂肩,我闭眼微微一笑。
脑海突然跳出那温和的双眼,我怔然睁开眼。细细回味着那人的神色,满足,同着,欣慰?
未等我考量一番,指间突然一灼,隐去的灵戒迫切显了出来。我灵识侵入戒中,那被我忽略已久的红颜剑正泛着紫色的冷光,撞破着戒界。
“红颜?”我机警的关上窗,遂放出那暴躁撞破戒界的红颜剑。
红颜剑在空中极速跳转,紫色的光芒愈来愈甚,我蹙眉思索着它的意思。
剑身一亮,白龙吟吼那面白光一闪。
我踱步欲过去抓住剑柄,不料红颜剑破窗而出,窗外祁县西南一处诡谲的白光通天,红颜剑极速的往那处逐去。
我忆圣尊予我灵戒时说的一番话,若红颜剑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不好,要去寻师父商量,我急急推门而出,却忘了拿那挑灯,许是不小心碰着甚,腰间一痛,趔趄向前倒去。
一双清冷的手好生扶住了我,我舒口气道谢,那人点起灯。
师父厢房的门轻轻推开,那灯也骤然亮起。
“芍儿?”这是师父的声音。
我抬首,那葳蕤的灯火映在那人脸上。
“苏…苏公子?”我惊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