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赵倩“啪”一拍桌子,站起身,想叫住他,心里却更加烦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楞了半天,又像触了电似的,收拾了一下桌面,挎上一个挎包,急匆匆下楼,骑上自行车,到纺织服装学院找阳澜去了。
此刻,阳澜却并不在学校,而是在张晓云家里,正陪着张晓云抹眼泪。
胡建国在YN牢山前线受了重伤,左臂自肩被炮弹齐齐削断。
自卫还击作战结束后,尽管我军没有过高估计军事上的胜利,但也没有想到敌军竟然敢尾随我军的撤军脚步抢占了边境骑线点。因为牢山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为此,我军不得不付出血的代价来收复被敌军占领的领土。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事,敌军作风十分顽强,不断提高战斗强度与我反复争夺制高点和前沿一线警戒阵地;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往往为了控制一个小小山头,双方就会逐渐投入大量兵力,形成拉锯式的鏖战;敌军炮兵出乎意料的射程远、落点准,一度使我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胡建国就是在敌军的一次偷袭战中身负重伤。
张晓云得知消息时,他已在羊城军区医院基本康复,正等待组织安排。
和当初阳澜一样,张晓云急切地想到羊城去探望丈夫,可要丢下两个孩子无人照料,她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急之下,竟致寒气入体,患上重感,勉强坚持了几日,再也支撑不住,倒床不起。
幸好阳澜早几日便发现她神情不对,一见她没来上课,情知不好,急忙赶到她家,帮她端茶递药,照料孩子。
提起伤残的丈夫,这个个子纤巧、生性好强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捂在被子里,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阳澜感同身受,劝了一会,眼泪也扑簌簌往下掉。
略作考虑,阳澜便从工厂后勤部调来一个女工,帮忙照看她母子三人,自己也每天都过来一趟,嘘寒问暖,告诉张晓云,胡建国的安排问题她已托付人去联系了,让她不用操心。
张晓云这才慢慢稳定下来,心里对阳澜更为感激。
中午,阳澜从张晓云家回来,走到校门口时,一直在这儿等她的赵倩急不可耐的跑上前,一把抓住阳澜的胳膊,将厂里发生的情况一股脑的告诉了她。
阳澜听了,只是一愣,却并没有如赵倩想象的那样着急,反拉着赵倩的手,说道:
“正好,也到吃午饭的时间了,陪我吃顿饭吧,我也顺便给你说说邵保国的事?”
两人来到学院旁的一个小餐馆,随便点了几个菜,边吃着,阳澜边给赵倩轻言漫语的讲了一个有关邵保国的故事:
邵保国和姜大军同属一个侦察连。自卫反击战正式开始前,邵保国随连长曾辉带领一个排从另一个方向进入了对方境内,负
责凉山方向的侦查。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他们甚至活捉了一名敌军特工,从特工嘴里获取了一些重要情报。
根据敌军特工提供的情报,他们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准备直捣敌军老巢。熟料敌军特工的情报半真半假,将他们引向了一个布满地雷、毒签和陷井的绝死之地,眨眼间就有三名战士牺牲、数人受伤。
邵保国愤然之下,不顾曾辉的反对,一把拧断了敌军特工的脖子。
好在这时我军总攻开始,铺天盖地的炮火把敌军全歼他们的企图彻底打破,救了他们一命。
后来,战争结束,后撤途中,他们遇到了一队逃难的敌方妇女和儿童,几名战士将身上不多的罐头、干粮全部掏出来送给了难民,可就在他们转身离开时,这些妇女和儿童竟然从衣服下、从斗笠里、从草丛中拿出武器,对着刚刚给他们食物的战士们疯狂扫射!
几名战士就这样牺牲了,死不瞑目。
邵保国和其它战士怒火冲天,将这队妇女儿童一个不留全部杀死,并因此而杀红了眼,不问青红皂白,见敌人就杀,连牲畜也没放过,就此一路杀回边境。
到达边境时,他们出去的30人中,回来的仅仅只有16人,还大半都负了伤。
可侦察排却差点被扣上了个“击杀俘虏,乱杀无辜”的罪名。
邵保国不想让其他人背过,将所有责任都一肩担了下来,主动要求退伍。
后来,要不是张顺高军长和许司令员亲自发了话,说不定邵保国还要被定罪量刑。
见别人上战场回来都立了功、提了干,而他却差点上了军事法庭,相好了几年的女朋友失望之下,也离他而去。
差不多整整一年时间,邵保国都生活在梦魇里,抽烟、酗酒、打架,自暴自弃,差点就精神崩溃。
直到姜大军找到了他。
“大军和他见面时,两个大男人抱着头哭啊,哭得撕心裂肺。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男人也会伤心到这样。”
阳澜娓娓说着,两行清泪一直就这么无声的淌着,语调一直平平淡淡,像在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可一字字,一句句,如雷如鼓,震撼着赵倩的心灵。
赵倩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心里那颗蒲公英的种子就在这泪水的浸泡中迅速膨胀、发芽,冒出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小叶子。
“澜子,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够找到他?”赵倩问道。
“不用找,我想他一定是去看战友了,看那些死去的战友。过几天,他会回来的。他给我和大军承诺过,要好好的活着,活出个人样。这种男人的承诺,是最守信的。”
果不其然,二月的最后一天,邵保国悄然回到了工厂。
有关他的谣言早在阳澜和赵倩谈话后的第二天就被另一种说法所取代。
传说中,邵保国是一个对敌人嫉恶如仇、对朋友多情多义的大丈夫。自到服装厂上班后,每月的工资他从没有领过,全都直接寄给了那些牺牲和伤残战友的亲人。
世间的事,就那么奇怪,好与坏,全在一张嘴上。
转眼间,昨天的恶魔就变成了今日令人景仰的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