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你已经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修画修了好几天了。出来走动走动,歇一歇吧?”京墨端着一盘茶点走了进去,她看到画十三面对着展在桌上的巨画一寸一寸腾挪,从长度来看已经完成了十之**。
“京墨,你来了。”画十三稍稍抬头扫了京墨一眼,便忙低下头去继续凝神注目于片刻不停的笔端,“年深日久,这幅画竟刚好有修补的余地。我甚至怀疑,师父创作的这幅画,非得修补一遍才算竣工。”
“什么?”京墨被画十三突如其来的感悟搞得一头雾水,不过她的心思也不在画上,她暗暗打量着画十三的脸色,递茶给他的时候悄然把了把他的脉搏,蹙起的眉尖就没有放松过。
“没什么。”画十三依依不舍地放下画笔,以更加眷恋的眼神缱绻地看向京墨,“今晚我完成《萤火图》之时,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嗯?”京墨不禁翘了翘眉,不置可否地浅笑道,“惊喜?我与十三公子相识已久,怎么不知道十三公子竟还揣着这般柔肠?居然还会准备惊喜的吗。”
画十三看着京墨明明藏不住一对秋水眸子里的期待,却偏偏言语不饶人,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款款笑道:“十三愚笨,从前把一颗浊心扑在了烦人的琐事上,竟一直忽略了身边最珍重最宝贵的佳人。十三有罪。就罚我把余生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京墨姑娘的身上好不好?”
京墨不以为意地轻旋美目,一边从画十三的臂弯里脱身而出,一边轻柔地嗔了句:“腻得很。”
“腻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这潦草一生,多半是苦涩。好不容易搜索枯肠,集了几分甜,除你之外,无人堪赠了。”画十三一把将京墨拉入怀中,“京墨,我唯恐带给你的美好的温存的回忆太少了。我好后悔。”
“嘘。”京墨凝住楚楚秋波,无限温柔与疼惜此消彼长,她凑近他苍白的唇,轻轻覆了上去,温凉如喝到一半的茶,谁也不知道该不该添满。
“这可是人世间第一次有人肯主动吻我啊。”画十三微微舔了舔唇边,目光里交织着哀恻的柔情。
“少卖可怜了,谁信?”京墨红着脸扭过头去装作在看画,语气尽可能放松随意道,“阁下可是‘笔落惊万象’的十三郎,从大漠到大殷,只怕登门造访的女子比我之前沁园每日接待的病人还多呢!怎么就没有姑娘吻你了?说得好生凄凄惨惨戚戚!”
画十三默然低眸笑了,他款款移步到京墨的身后,缓缓伸手环住了她纤纤袅娜的腰肢,伏在她的耳畔沉吟道:“你当我是殷澄练吗?他有恣意风流的心思和本事,我可没有。你若不信,我向你起誓,若这十年的飘零岁月中,我但凡和除京墨之外的其他女子有过半点逾矩之举的话,便使我五雷轰顶、不得”
“喂。”京墨急忙扭过头去伸手拦住了画十三的嘴,“何苦胡说。谁在意你过去是不是纵情风流?更何况…更何况我……”
“嗯?更何况什么?”画十三看到京墨的神情忸怩中别有一般凉风袭小荷的娇羞。
“更何况,我信你,自始至终,有增无减。我曾对天瑜说过,我不信天地鬼神,不信命运无常,我只信你。”京墨笃定而温柔地深深陷在画十三的怀抱里,“这世上,我也只有你了。”
有一个念头在京墨的心里越来越坚定不移,她想到了这些日子不断查阅书籍不断旁敲侧击打听的那句记载在古医书上的话: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她也翻来覆去研读了无数遍古医书上其他的药方,记载的方式都是要么依托于耳熟能详的民歌,要么是揉捏进偏僻古怪却恰如其分的诗句里,有点以春秋笔法掩人耳目的意思。
而这句诗,正是对寒血的真正解读。而寒血,已是治疗画十三的唯一希望。
“你在想什么?”画十三轻轻揽着京墨的肩头,他感觉到她如猫一样窝在她的怀里,若有所思又无比安恬。
“没有啊。”京墨被画十三这么一问,确实想起来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紧要细节要告知画十三,“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殿前清平宴上,皇上问及我的身份,我如实禀告之后,皇上是何反应?”
“什么反应……”画十三眉心微微一滞,努力回想着,“我不记得皇上有什么反应啊。怎么了吗?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恰恰在于,皇上知道我是杏林谷师陀青弟子时,毫无反应。”京墨的眼神渐转幽窈和警惕,“我一直以为,杏林谷灭门一事是皇上授意,毕竟师父当时身陷命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也认了。可是从当日的细节来看,皇上对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似乎甚至并不怎么介意我是不是杏林谷的人了。倘若当年灭了杏林谷满门的人是皇上,今日又岂会轻易放过我这个余孽?”
“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授意剿灭杏林谷的人,并非皇上?”画十三的眉头紧紧锁住,一时间思绪搅作一团。
“不止如此。我怀疑,皇上对此事压根一无所知,他一直都蒙在鼓里。”京墨眼里的凌厉微光忽明忽暗,“这些年来,我很有可能,走错了方向。”
“那会是谁?你可有眉目了?”画十三心中有千千结纠缠在一起,却隐隐透露着疏解尽散之势。
“应承昭。”京墨一语道出这个让画十三并不意外的名字,反而,增添了画十三心里的某种确认感。京墨继续款款道来,“我听御医坊的老御医说,当年是应承昭从京城奉旨赶去杏林谷把师父捉拿进京,而后,师父在京中不知何故默默俯首认罪,可另一边,杏林谷惨遭屠戮,显然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又是应承昭。”画十三的眉心越凝越紧,“或许,这样就可以把应承昭和周荣连在一起了。很有可能,应承昭没有皇上想得那般忠心耿耿。可饶是如此,皇上到底为何如此宠信于他?他又何必荡平杏林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