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吗?说完便进去糊弄殿下他们去吧。”张越恒的目光渐渐落到了宣王戴着手套的手上,冷冷道,“毕竟王爷千金贵体,冻伤也是多年难愈的。”
宣王紧了紧手心,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努了努眉:“你一定要这样吗?你忘了,当年初次出征,我们可是当着十万铁骑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的”
“正因为如此,那件天理不容之事我让它烂在肚子里,比雷公峡底的一切都烂地更彻底。这么些年我退守一隅,不再牵涉任何纷争,你还要我如何?我张越恒没你那份胆量,我宁可窝窝囊囊地死在街头,也不能不顾及忠义两全。对你,兄弟扪心自问,算仁至义尽了。”张越恒第一次肯正面回应宣王,他的目光中不怒自威,经年的酒气已经顺着他黯淡无光的铠甲缝隙深深地渗了进去。
“我信你。不然我也不会对你如此开诚布公。”宣王顿了良久,才徐徐道出这句分量不轻的话,接下来,他压低了嗓子凝重地向张越恒说道,“别人不懂,我不会不知道,你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久却迟迟不肯像其他三位故友一样告老还乡,无非是胸臆未平。朝中局势你也很清楚,谁狼子野心、谁不堪一击、谁厚积薄发,谁需要真正你,你张越恒又真正需要谁,难道你还要继续装糊涂下去吗!”
“有些人,退守一方,从长计议,心有不甘伺机而动,而有些人,废了就是废了,废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张越恒提起腰间的佩刀,翘起脚底板用历久弥新、流光黯黯的刀鞘蹭了蹭鞋帮子上的泥,低头漫不经心地嘟囔道,“我听绣娘说,鸿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间一场醉。老子管你那么多?”
门后的画十三心里荡起了几许波澜,他看到宣王的肩膀似乎垮了垮,默然不语地转身往回走去,画十三也不动声色地悄然回去了。
“王叔,你去哪了,王妃婶婶亲手泡的茶都快凉了。”殷澄练笑问道。
宣王扫了一眼宣王妃,彼此交换目光,恩爱之余确是旁人看不懂的某种默契,他接过茶杯款款笑答:“如何?这茶你们还喝得惯吗?”
京墨莞尔笑道:“方才陪王妃一同泡茶,真真是开了眼界。王妃兰心蕙质,以不同功效的草药搭配不同香气的茶叶,文火慢煮,茶香与药香交融氤氲,细细品来真是耐人寻味。”
“京姑娘毕竟是内行。”王妃柔声浅笑,淡而细小的皱纹在一对慈眸善目间若隐若现,“我平日闷在府里,闲来无事,只好捧着各色医术,猜谜似的胡乱搭配着以药材煮茶入菜,虽是行外人,但只求滋补养身为宜,总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倒也十分有趣。”
宣王眸中满是怜爱地看着王妃:“你总顾着为我滋养身子,也为自己多补补才好。”
“不知王妃看得都是什么医书?可有详细介绍与说明?物各有主,性能各异,万一药材与食物相克就不好了,反倒伤身子。”京墨一听到药材相关诸事,陡然起了精神,殷切关心道。
“偏书杂书我自是不敢轻信,左不过是《本草纲目》之类。不过京姑娘如此一说,我倒真想起来有一回将决明子和秋放在一起烧菜,吃了以后肠胃折腾了大半天。”宣王妃柔情的目光看着宣王微微带着几分歉意款款笑了。
京墨的药师身份和一腔热忱自然令她不会坐视不理:“不如这样吧,改日得空了,我来陪王妃总一总哪些是忌讳同食的,也就不会白白受罪了。”
“如此,可真是极好。”宣王妃温煦如风地笑着拉住京墨的手,“择日不如撞日。我明日正要研究一道药膳,不知京姑娘你得不得空?”
京墨望了一眼画十三,王妃会意,暧昧一笑道:“不知画公子放不放心我借佳人半日呢?若不放心的话,明日一起同来用膳可好?”
画十三心里虽隐隐有些不适,但也只浅笑温言道:“自然放心,只是时年关,值唯恐墨儿对王府多有叨扰。”
几句客气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殷澄练等人起身告辞回府去了。宣王目送着这群年轻人远去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苍茫夜色之中,宣王妃轻轻挽住了宣王的手臂,宣王回过头来幽幽问道:“距离除夕大典过去几天了?”
宣王妃回道:“十二天了。还有三天时间。夫君,你准备好了吗?张越恒怎么说?”
“他还是一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宣王低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眼下,少了他大概也没什么,毕竟已经有了其余三位。”宣王妃言语间渐渐没有什么温度,她的目光转向身后的朱雀,“彼时一旦有事发作,我要你誓死保护王爷安危。你能做到吗?”
朱雀重重点头:“是!不敢稍有差池。”
此时的夜风越吹越凉,从宣王府一路席卷漫漫长街,画十三等人借着黯淡的稀薄月光正悠悠行去。